自從算命的說,我命裏犯水後,水就成了母親最大的假想敵。
仿佛一切有水的地方,比如江河,比如溝渠,比如池塘,甚至陰溝廁所,都有可能成為我的葬身之地似的。
母親防水快要防出魔怔了,喪心病狂到連家裏的水缸都加了蓋,上了鎖,因為真的有小孩,是在自家水缸裏淹死的。
要不是,不喝水能渴死,我估計母親會讓我們全家戒水。
母親這種癲狂狀態,直到家裏用上了自來水,才好一些,因為我總不至於淹死在水龍頭裏吧。
能自由自在地玩水,成了我童年時最大奢望。
夏天,鄰居家的孩子們,總是能自由自在,想去那就去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而我卻永遠像個囚徒,被母親困在家裏。
我能想象,那幫孩子玩累了玩熱了,脫了衣服,赤條條地跳進河裏,相互潑水嬉戲,那場景該是何等熱鬧而又香豔。
厲害一點大一點的,還可以玩跳水,一次次自豪地從高高的水閘上大橋上跳下去,比著看誰翻出的水花最高最漂亮。
玩的同時,還能順帶著再摸點小魚小蝦田螺什麽的帶回來,這樣,美味的下飯菜也有了,這麽有趣的生活,我卻從來都不能參與,從沒有體驗過。
我覺得,我沒什麽鐵杆朋友,就是因為我沒有和他們一起嬉水,沒有和他們坦誠相見,而錯過了機會,盡管女孩子還是要穿小花褲衩的;
還有後來,我在生理課上鬧出笑話,也和這有莫大關係。
我有些恨算命先生,也恨母親,有時跟著她走在小橋上,我真想一頭栽下去,或有個小水鬼把我拽下去,我不怕死在水裏,我怕被母親管死,那感覺讓人窒息。
其實跟嫂子回娘家,母親是極不放心的,每次總是要我和嫂子保證了又保證,就差要簽軍令狀了,才放我們走。
我知道嫂子有些同情我,想讓我放飛一下,可我卻險些把她和小五害了。
據說,那天我被撈起來時,已經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好在我們老家常有人落水,常有小孩被淹死,救的人比較有經驗。
我是被像小兔子一樣,倒提了雙腳,頭朝下腳朝上伏在別人背上,控了好長時間水,才救過來的。
對了,嫂子說最關鍵一點是,他們還一直捂著我的屁股,不讓我放屁,這樣我的一口氣就還憋在肚裏,就還有救。
敢情我們小孩子就這麽脆弱,一個屁就能把我們放走,還是我們小孩子的生命本身就是個屁?我不信。
但無論如何我被救回來了,我在床上躺了好長時間,小五來過很多次,可我隻見過他一次,他一瘸一拐的,臉上還有傷。
嫂子說,他臉上的傷,是他哥拿麻繩抽的,腳上的傷,是救我時,叫蘆葦尖紮的。
我放聲大哭,我覺得自己就是個掃帚星,專會連累別人。
小五起得比誰都早,總是天沒亮就來了。
那一陣,嫂子或母親早上開門,總是能發現門前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小藍水果或蔬菜,基本都是我愛吃的。
有時,還會有好玩的,麥秸編的籠子裏不是綠油油的大螞蚱,就是會唱歌的蟈蟈。
我想讓他別送了,那麽早,天黑黑的。就坐渡船過來,太危險了。盡管我知道他水性好,可也不能大意了,我們老家人常說,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
我特意起早等了幾次,都沒等著他,他仿佛知道似的,將東西改放在了後門口。
菱角飄香的季節,我終於好徹底了。
我盼著嫂子回娘家,我準備了好多小東西,我要對小五說聲對不起,好奇害死人,我以後不會再求他帶我看熱鬧了。
我也要和他大哥說,其實,我掉河裏,和小五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的。我以前也有兩次掉過水裏,差點淹死,是我見不得水,見不得大河不加蓋子。
可真到嫂子回去那一天,母親卻黑了臉,連嫂子也不幫我了,她說小五現在已在隊上掙工分了,沒空再像過去那樣陪我玩了。
哥哥更是惡毒,說我是禍害,叫我不要連累嫂子和小五了,上次我出事,嫂嫂當場嚇得臉都變了,腿都軟了,連哭都不會了。
那年秋天,唯一高興的事,是嫂子終於懷孕了。
嫂子可能是做姑娘時,太苦了,又或是缺少母親照料,嫁過來時,就月經不調,周圍一起嫁過來的新媳婦,紛紛抱窩了,可她就是沒個動靜。
哥是獨子,嫂子壓力山大,母親一邊安慰,一邊帶著她看醫生。
現在哥哥不用再喝那些爛七八糟的東西了,改成嫂子了,家裏到處飄著藥香和稀奇古怪的味道。
嫂子病急亂投醫,瞞著母親和哥哥,到廟裏求神符,討神水,神符燒成灰,伴著神水喝下去,她安心了很多。
在陪她去的路上,我問起了小五,我心裏始終放不下小五,我覺得欠了他什麽。
“他挺好的。”可嫂子說這話時,是分明紅了眼眶的。
我知道母親和哥哥也去拜了神仙,至於是那一路的,我不知道,他們也不會告訴我。
小侄女出生了,嫂子覺得自己不爭氣,生了個女孩,周圍一圈新媳婦第一胎生的都是男孩。
可我很高興,小侄女很漂亮,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像嫂子,也像小五,嫂子喝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一直擔心她會生個《西遊記》裏的妖精出來。
“我們女人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母親說這話時,我差點為她鼓掌,母親把嫂子的月子伺候得跟神仙似的,滿月,嫂子白胖白胖的,人也水靈了很多。
嫂子做事特利落,比男人都能幹,誰都知道,我哥娶了個能幹而又勤勞的好媳婦,再也沒人瞧不起我哥不會幹農活了,因為他們誰也比不過我嫂子。
有了小侄女,哥哥終於知道心疼嫂子了,隻是他從小被我母親寵壞了,有點自私,脾氣又差,不懂體貼人,但嫂子覺得不重要,她已很知足了。
小侄女的滿月酒比人家男孩子還要辦得隆重,母親說,我們家女孩比男孩金貴,哥哥也沒計較,笑得跟傻子似的。
我以為,我肯定能見到小五了,可是直到客人們,來了又走了,酒席都撤了,我還是沒找到他的身影,嫂子說,小五根本就沒來。
他是舅舅,哪有外甥女滿月,舅舅不來的道理,我不信。
我在渡船邊,一直守到太陽落山,他真的沒有來,。
我決定自己去找他,我不能再等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他說,有好多事要告訴他,再不說,我憋得快要爆了。
起小五,想起童年。。。想起很多。如果有空的話,後麵應該還有很多,故事也並不局限在我們家。
但仍然要謝謝你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