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一戰成名,是誰說的,不能打無準備的仗,艾子準備了嗎?沒有,但艾子贏了,還是完勝。
一點準備都沒有的艾子,被老丁校長一把直接薅進了小升初的考場。
艾子膽小,蟲子,耗子,小狗什麽都怕,就是不怕考試。
多少年後,艾子才明白,老丁是不相信艾子的成績單,覺得她作假,怕她拖學校的升學
率,想要測她真正的實力,打她個措手不及,才這樣做的,他是蓄謀的。
上午第一場出來,語文,老師當場判卷,艾子第一,九十八分,作文扣兩分。
老丁不信,鄉下孩子,怎麽可能成績這麽好?或許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湊巧。
老丁是上海人,在老丁眼裏,不,幾乎在所有上海人眼裏,外地人都是土裏土氣的鄉下人。
下午第二場,數學,艾子又早早交了卷,等在教室外邊。
沒想到,老師在教室裏,一邊監考,一邊就把試卷改了,艾子一百分,滿分,又是第一。
數學老師眉開眼笑的,特地把艾子招呼到跟前,握住她的手,很和氣地問,今年多大了?
老家是哪裏的?家裏可有兄弟姐妹,爸爸媽媽都是做什麽的?是不是大學生?
艾子臨走,數學老師還特地從抽屜裏,抓出一把糖,紅紅綠綠的很好看,老師把糖裝到艾
子的上衣口袋裏,然後摸著她的頭,將她送到辦公室門外。
艾子聽到數學老師對校長說,這個南方女孩子太可愛太乖巧了,很難得,應用題一道沒
錯,連本地學生都沒做得出的附加題,都做出來了。
她的基本功太好了,答題條理特別清晰,字跡清秀工整得就像板書一樣,清爽得不要再清
爽,數學老師最後看著艾子的背影,滿意地說。
數學老師是個大學才畢業的年輕姑娘,看著很親切,也很和氣,艾子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
艾子也很興奮,她原來老擔心,自己是鄉下來的,普通話還說得不夠標準,像自己這樣的
人到了大城市,恐怕沒人會看得起。
這下,她放心了,她從沒想到,自己的中學生活會如此順暢, 老師,包括老丁校長在看自
己時,眼裏都是滿滿的喜歡。
同小學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她太高興了。
六歲時。艾子第一次入學,媽媽為了討個吉利,還特地在家裏為她準備了狀元宴,可艾子
還沒得意幾天,學校的板凳還沒捂熱,就叫學校給趕回了家。
隻因鎮長大人說,他那比艾子大一歲的女兒還沒上學呢,怎麽可能讓艾子這麽小的小屁孩
先上呢,胡鬧。
媽媽說,艾子犯的是僭越之罪。
如今,艾子不由心生感慨,唉,西北雖偏遠一些,條件差一些,但到底是大城市,大城市
的人素質就是不一樣。
作為子弟學校,自己職工子女入學,那是鼻涕往嘴裏淌-順勢,話糙理不糙,怎麽想,都是
很自然的事,沒什麽好為難的。
所以爸爸不理解,一貫交好的 老丁校長,一貫很好講話的老丁校長,早就打好招呼的老丁
校長,
為什麽在看了艾子的成績單和小學畢業證後,反倒猶猶疑疑的了,遲遲不給自己準確答
複?收還是不收?有那麽難嗎?
是艾子學習不夠?不能啊,艾子成績單上的數字,不是100,也是98,99的。
是老師的評語不好?也不像啊,艾子的三好生獎狀不是一張兩張的,是一疊,一年級到五
年級,一張不少啊。
“不,還是少一張的”艾子糾正爸爸。
“為什麽?你不是每學期都得獎嗎?”爸爸端起酒杯,輕輕地啄了一小口後,疑惑地望著艾
子。
“有一張,被我掉到廁所裏了。”艾子難過地低下頭,有點想哭。
“掉廁所了?”爸爸皺了一下眉頭,仿佛在責怪艾子為什麽會那麽不小心。
艾子辯解說,那也不能全怪自己,校長也是有責任的。
“那個學期結束的時候開會,正好老校長退休,新校長上任,他們一個舍不得走,一個新來
想發威。大夏天的,讓我們在太陽底下站了好幾個小時,還不讓上廁所。”
“你們開會,不在會堂裏?”爸爸很奇怪。
“鄉下條件差,都是在操場上開會。”艾子解釋。也難怪,爸爸從沒去過自己的學校,怎麽
可能知道嘛。
“然後呢?”
“然後,我們都被曬昏了,還都特想上廁所。”艾子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後怕,那天早
上,偏偏媽媽又買了一大碗艾子最愛喝的豆漿。
一肚子水的艾子,悲劇了,差點就把尿撒褲子上了。
“然後就是一散會,大家都瘋搶著上廁所,是不是?” 爸爸真是神人,連這也能猜到。艾子
忘了,爸爸也是上過學堂的。
“嗯,” 艾子點點頭。
艾子記得為這事,自己還大哭過一場,因為新得的漂亮鉛筆盒也一起給同學擠掉糞坑裏
了。
“不就是個一錘子買賣,行不行你倒是說啊?”向來天不怕,地不怕,萬事不著急的爸爸,
遇到艾子的事,還是會急。
“那行,明早,你把艾子帶來學校吧。”最後,老丁校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很勉強,那語
氣讓艾子覺得,自己仿佛是一件推銷不出去的滯銷商品,很不受歡迎。
結果呢,艾子啥狀況還沒搞清呢,就被老丁校長拎進了考場。
若幹年後,有一次艾子整理東西,發現自己的小學文憑和成績單居然還在。
兒子好奇,搶過去看,赫然發現文憑上的名字是塗改過的。
艾子不相信,便抓過來細看,果然是改過的,再抓起成績單細看,也赫然發現上麵的成
績,居然也有被塗改過的痕跡,但看著都不明顯,難怪當時艾子和爸爸媽媽都沒發現。
“媽媽,你原來也不老實。”兒子以為抓住了艾子的把柄,很得意。
“不是的,肯定是胡塗塗幹的,這個老頭。。。。” 艾子一急,又把自己的啟蒙老師外號給
叫出來了。
艾子終於明白,當年老丁校長為什麽答應好的事,想反悔。
“嘿,好你個胡老頭,坑我。” 要不是他早已作古了,艾子真想把他揪過來,揍一頓,
胡塗塗是艾子的小學跟班老師,跟艾子他們,從一年級跟到五年級,媽媽說,把孩子交給他
放心。
現在才知道,當轉學之所以那麽曲折,原來都是胡塗塗這個老家夥害的,都是他惹的禍。
胡塗塗其實不叫胡塗塗,他以前有個很漂亮的大名,胡文成,可惜到艾子他們上學時,已
沒什麽人記得了,艾子媽媽說。
胡塗塗年輕時,長得很斯文,是到上海上過洋學堂的,是見過世麵的洋學生,他懂很多,
還寫得一手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可惜後來日本人來,他家家道中落,又要孝順父母,不得已,才從上海回來的。
那時,鎮上還沒有像艾子他們現在上的這種小學,隻有有錢人家辦的私塾,於是胡塗塗就
叫人聘到家裏去做西席了。
艾子的媽媽和爸爸都做過他的學生,他到艾子家吹牛時,常會捋著自己不多的幾根白胡
子,對艾子說,當年艾子爸爸是如何.. 如何地調皮搗蛋,如何...如何地不服管教
又如何...如何地叫他給戒尺打了手掌和屁股的,然後又說艾子的奶奶是如何...如何地護
短,常找到學堂去,和他理論。
當然艾子考得好時,他也會誇艾子和爸爸一樣聰明,都是過目不忘的聰明學生。
艾子聽了他的故事,覺得很有趣,爸爸再回來探親時,艾子就拿這些事去問爸爸,爸爸大
約覺得很沒麵子,不肯承認。
爸爸說,那是胡先生老糊塗了,記錯了,那都是別的孩子幹的。
艾子不相信爸爸的話,因為奶奶和媽媽都說過,爸爸小時候,在鎮上就是一混世魔王,整
天領著一群孩子撩雞鬥狗地瞎胡鬧,沒人能管得了。
爸爸媽媽都不許艾子叫自己老師胡塗塗,說艾子沒規矩,給老師起外號。
艾子辯解說,不是自己開始的,是別的學生先這麽叫的,而且現在大家都這麽叫,連校長
都這麽叫他了。
因為他真的是有些老糊塗了,他還好咪一口小酒,老家的女兒紅,有時喝多了,很上頭,
醉醺醺的就來上課,在講台上耍酒瘋。
很有趣,把艾子他們都要笑死了,校長也拿他也沒辦法,因為那時有文化的人不多,鎮上
缺老師。
胡塗塗還不大記得住同學們的名字,會張三李四地混叫。
有時候,酒喝多了,填成績單,寫獎狀時,也會犯糊塗,心不在焉地常填錯 。
偏他又特別喜歡用毛筆,寫錯了,他又著急,瞎塗。好好的成績單,很漂亮的獎狀,常常
會叫他給塗得很醜很醜的,家長看了都要皺一下眉頭,以為自己的孩子造假。
但日子久了,大家也就不介意了,因為他確實會教學生,他的學生都是學校最規矩最出色
的學生,他的課也上得比別的老師有趣很多,艾子和同學們都愛聽他講課。
艾子把文憑拿到陽光下,仔細看,竟然發現,文憑上原來寫的是媽媽名字,後來 被刀片刮
掉,才又填上自己名字的。
還好,那時還沒賣假文憑這一說,要不然老丁校長肯定會以為自己這文憑是買來的。
唉,艾子歎了一口氣,胡塗塗的毛筆字是真的好,真的漂亮,可惜當年自己不肯學,嫌練
字辛苦,給錯過了。
艾子看到秦立了,他就在隔壁班,他也發現了艾子,但他不好意思走過來,大概他怕同學
們笑話吧,艾子想。
老師說,他們上了初中,就不是小孩子了,都是小知識分子了,都是大人了。
同學們聽了,都挺激動的,仿佛要做些什麽才好,來表明自己已長大了。
結果班裏突然流行男女生不講話了,還都在課桌上劃了分界線,誰超過了誰就是流氓。
艾子想不通,艾子喜歡和男孩子一起玩,她不太喜歡和女孩子玩,她覺得她們太嬌氣了,
老會哭鼻子。
如果長大就是男女生和仇人一樣,不相往來,那麽艾子寧可自己不長大。艾子感覺一下子
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