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祖國是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
這個問題太高深,我回答不了。豈止我這個老百姓回答不了,我想,連毛澤東之類的大人物大概也回答不了。
毛澤東生於1893,他56歲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才出世。若這真是他的祖國,難道他55歲之前都生活在假祖國之中?
倘若又有人問他,“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算不算他的祖國,這位先後位居兩國元首的巨人,又將根據什麽外交口徑應答?
鄧小平比主管主旋律的幕僚們聰明些。他有一幅字,寫著他是“中國人民的兒子”。這比較確切。他確實沒法把“中華人民共和國”說成他父母的祖國,那話兒實在太奇葩了。
我比中華人民共和國癡長十幾歲,把它說成祖國,我高攀不上,開不出口。
我逃過難。我的祖國中華民國,從1931年到1945年,被日本軍隊侵略過。但若說“我的祖國中華人民共和國”被日本軍隊侵略過,就離奇了。日本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不是侵略和被侵略的關係。相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席毛澤東向日本政要再三殷勤致意的,乃是感激之情。他必須以中華民國繼承者自居,才得以宣布免除日本進行戰爭賠償之責。日本政界和商界對此是了解的,故而以德報德,在中國改革開放期間,他們是最早最大的投資者,對中國共產黨經濟實力的崛起起了關鍵性支柱作用。
所以,若在我的祖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非劃等號不可,那麽,上個月那個“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的活動就簡直無法進行。
列寧在奪得政權以後,對共青團員們講過一篇話,後來以《論國家》為題收入文集。他警告年輕的共產主義者說,國家是一個被資產階級弄得混亂不堪的題目。根據此後的實際發展,我想應該進一步補充說,它也是個被列寧主義者弄得混亂不堪的題目。在整個二十世紀,無論在法西斯主義者還是列寧主義者嘴裏,國家主義(或所謂“愛國主義”)並沒有起過多少正麵的作用。同“正義必勝”、“和平必勝”、“人民必勝”等更明確更不容易被偷換的範疇相比,“國家”這個葫蘆裏的東西往往是更難捉摸的。
至於我,我當然有祖國,猶如我有故鄉。在我,祖國和鄉土是同義詞,是我的感情之所在,不依政治或政權之類有時間性的因素而轉移。我愛我的祖國,不忍看到她被任何人踐踏和宰割,正如不忍看到她被任何人汙染和毀壞一樣。
我認為還有必要申述:我同樣尊重別人的祖國和故鄉。我同樣不忍看到她們被任何人踐踏和宰割,正如不忍看到她們被任何人汙染和毀壞一樣。
一位記者告訴我,網絡上正在就此爭論,很激烈。我想這是好事,值得的,因此提出淺見如上。七嘴八舌,各說各的,沒有恐懼和禁區,是探討求索的必由之路。隻要這條路尚未被暴力所切斷,人類就存在著擺脫無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