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夏天
現在洗完澡後穿上的衣服已經不是滾燙熱身,溫度已經從40度降到35度,終於可以坐下來理理情緒,想想過去的那些不平凡的夏天。
1969年仲春,父親生病回到南昌,在原工作單位找了間空房住下治病,快到端午節,我想念南昌,思念舊學校,舊同學,也回到南昌,因為隻有年節,才能找到同學,其餘時間南昌城都空空如也,連路上也少有行人。
過完端午,眼看農忙收稻時節來了,小群說,她父母在安福,她邀我一道回老家,我的祖藉在永新是安福鄰縣,我記憶中隻有61年隨父母到過一趟老家,有這個機 會我就回老家看看故鄉,看看姑姑,我提個包隨小群坐上開往湖南的列車,慢車一站一站停,上午到了分宜車站,下了車,還要買分宜到安福方向的車票,趕到分宜 汽車站,被告知因漲水衝斷了橋,往安福方向的客車停開,我看看小群,小群看看我,怎麽辦,返回南昌,不,來了就不走,那麽就走到安福去,好,我和小群商 量,趕快走,天黑前要趕到安福。
我提一個10來斤的包,小群也拿個包,沿著公路走,鄉間的路,少有樹,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用一條毛巾搭在頭上,走著走著又餓又渴,四處無飯店,難得看見什麽什麽公社革委會,比照地圖,就知道我們走了多遠。
如果說饑餓難頂,那渴就更難頂,我們商量向村民要口水喝。就近走到了一幢大房子裏,青磚石板,雕龍描鳳,這是一戶地主的舊房子,如今當然不會是地主住了。 女主人很客氣,我們飽吃了一頓水,又接著走向公路,沐浴太陽。好曬哦,我用手擋擋額頭,嗬,毛巾不見了,毛巾丟在那戶人家換水喝了,怎麽辦,回去拿嗎,好 不容易走了這幾十米,不回頭了,算了吧。
日頭慢慢下去了,田埂上走過一隊洋氣的年輕人,很明顯是一隊上海知青,路邊豎著一塊牌,XX公社XX大隊上海知青點。估計也有5點了,他們收工了,縣城也快要到了。
傍晚我和小群終於趕到了縣城,小群家就在縣城附近,她馬上就到家,而我還要到永新去。我們分手了,我住進了一個飯店。
安福縣城是個小縣城,大概在林彪手上修建得很漂亮,象南昌八一大道一般的馬路,高大的建築,我已經很累了,無暇顧及縣城麵貌,躺下就睡。
一會進來3個人,2女1男,開始我以為是男的送女的,誰知其中兩人竟睡一床,另一人單睡,我詫異的望著他們,單的和男的長得很象,我有點手足無措,第一次 看見這種事,心想,好在他妹妹也在,我晚上睡警醒一點就是,我是20歲的女孩子,不忍不願看見這些,久久睡不著。
再過些時,大概個把鍾頭,服務員來了,她趕走了哪個男青年。我才踏實入睡。
人的生物鍾有時很準,我睡下時,對自己默念了二遍,明天5點一定要起床,我囑咐服務員5點叫我,結果5點我準時醒來。出門打點還是沒有車票,我又要一個人走到永新老家了。
太陽早早就掛上去了,我重新買了條毛巾,頂在頭上。
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單想。
屈指數來今天正是農曆六月六,記得南昌人說,六月六,曬得雞蛋熟,天是很熱,背上已經濕透了。山風徐徐吹來,稻穗沙沙響,我想不過如此,也不至於曬得怎樣。
這次回昌,眼見父母為我們姐弟操碎了心,3個20郎當的大小人,沒有出落,怎不著急。
這次回昌,送人的 泰和粽葉又好又便宜,7分一斤,我買了十幾斤,足足一大捆,才化1元多錢,南昌知青XX叫我捎些給他父母,我就順便送了一大包給他,沒想到他母親就說要到泰和來看我,說到哪裏去了,我感到很奇怪,不必不必,我笑著饒開了話題。
這次回昌,還有更巧,我竟然在醫學院附近碰到了XXX,他追問我,你家住在哪裏?你家住在哪裏?老同學,我怎麽告訴你,我們全家下放農村,父親生病回昌, 隔壁的造反派還當麵貼大字報要趕我們走;老同學,我怎麽告訴你,此時此地當教師的父母怎容我把男孩領進門。
日頭一下不眨眼,手臂又紅又燙,越來越熱,口幹舌苦,身體燥熱,怎麽辦,四野裏到哪裏去買水,我一個人向誰去要水,江西的公路都繞著水修,公路下邊緊貼著 小溪,水渠,我對著溪流,水呀,你看來幹淨,是真的幹淨嗎,會有痰嗎,有尿嗎,有化肥嗎,,,,,,,回頭遙望公路,日頭正掛當空,太陽下沒有人,也沒有 車,隻有曬萎了的莊稼和黃了的稻穀,不管了,解渴第一,你看,這邊的水又深又靜,吃一口吧,死不了,我捧起一鞠水,還好,沒有異味,即然喝了第一口,後來 喝水的問題就再不是問題,廣闊天地多的是水。
要吃飯了,我不斷打聽最近的地理環境,不斷比照地圖,前麵有個農場,哪裏有個賣梨的攤,很好吃的梨,我加快了步子。象一貫的自己,買了許多,直到了要拿不 動,要想自己吃,又想捎給姑姑吃,買來一吃,不行,不好吃,木澀澀的,不太甜,難道鄉下人的胃口如此嗎,算了吧,就當飽吧,一路走,一路啃。
底頭吃梨,邊打量了一下自己,穿一件天蘭的短衫袖,這還是自己做的呢,裏麵正淌汗,褲子是卡其的蘭長褲,那年月,褲子多是脫了內衣冬衣就是夏天的外衣。
不停擦汗,緊走慢趕就這樣搶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永新縣城搭上了回鄉汽車,然後不記得怎樣摸進了從1歲多就離開中間在11歲來過一次現在又回來的家。
姑姑們很驚喜,這裏有兩個姑姑,祖父62年就走了,一個姑姑還未結婚,訂婚夫就走了,一個姑夫結了婚也走了,一個姑姑我隻見過一回,我冷眼看她,瓜子臉殘留著青春,另一個姑姑經常會到弟弟---我們家來玩,我熟識的。
69年尚在文革中,村裏很冷靜,沒有人情,沒有來往,我象一個外鄉人,穿著外人衣服,操作外鄉口音,不懼誰,也不客氣誰。
我 站在流經村莊的小河橋上,清徹的水潺潺流過,好靜好清,這大概就是父親說我的名字就是這條小溪河的名字了,一個鄉人看著我,問我,你是誰,我是琛的侄女兒,哦,琛哥哥的侄女兒嗎。(琛:早年留學日本,1931年回國後,被國民黨殺害)
住了2,3天我要走了。必竟文革中說風就是雨的。有姑姑,當然是熟門熟路,她送我上汽車,臨走我把省下的10元錢壓在枕頭低下。在上車時,當作我和姑姑 的麵,一個鄉人指著姑姑說,她是誰,你知道嗎,她是反革命,哦,我懶得跟人家理論。車子開了,我很難過,姑姑,姑姑,,,,,,
當年交通很不方便,從永新到泰和,需折轉到吉安,再從吉安乘車到泰和
從地圖上看,我找到最近的路,就是從永新坐車到永陽,從永陽過一條河,總共30裏路就到泰和,當年不知哪來的勇氣,人說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實吃在苦中也不知苦,我很高興走路,不怕太陽,不怕路遙遠。
永陽下車,我仍舊提哪個包,就照地圖方向往泰和走去。
一條很寬的江河橫在麵前,江上沒有橋,一串木板接連著就浮在水麵上,這串大木板很奇怪,是活動的,船來了,它可以推開水路,人過往它又連起來了,當然有人操作,這是我在城裏從來沒有見過的,這條河路很繁忙,不斷船來人往,大約總有象我一樣取巧的人吧。
革命委員會的基本經驗有三條,一條是有革命幹部的代表,一條是有軍隊的代表,一條是有革命群眾的代表,實現了革命的三結合,,,,,,馬路上依次豎立紅的 語錄板,看來是走到了哪個公社革委會的地域,一台拖拉機向著縣城方向準備起動,我一激靈,挑出兩枚象章,說司機同誌,搭你的車進城好嗎,他看了看象章,又 看了看我說,這個我們不要,我不去縣城,你願意就坐上去,可以順便三五裏路,我把象章給了他,從顛頗得利害的拖拉機上下來後,以後再也不想坐拖拉機了。
依地圖,我很快就要到泰和縣了,走著走著 ,看見很多孩子圍著一口井,用水桶,用鋁鍋,用瓶子吊水,一打聽,原來我已經到了泰和境內了,他們說這口井是遠近有名的井,井水可以直接吃,吃了有多好多 好,多好多好我記不住,拿來喝就行了,我大口 大 口喝,象牛喝水,咕嘟咕嘟灌飽了,也不知什麽味道,這才退開點,這是一口古井,青石板鋪就的寬井台,紅灰色粗麻石的井圍很矮,很厚重,井口很大,井繩把井 圈磨得渾圓,卻不留溝痕,所用的石材都是整料,一近井旁,就感清涼
到了泰和,已經沒有到高隴公社的車票了,隻有冠朝的,36著,走為上著,我買了冠朝的票,馬上離開縣城,往家的方向走
傍晚到了冠朝公社,今晚隻有寄宿冠朝了。走進公社飯店,我看到那床是一隴統的,男的女的挨著睡,我有點不知所措,到服務台,他說不會叫你睡哪裏,他開了票,領我到一個獨立的房間去,我記得是一元錢一晚。
晚上我不敢開燈開門,後我而來,我聽見木板隔壁是兩個男人,一個是司機,在起勁的吹他到南非的經曆,他是吹得天花亂墜,我是越聽越害怕,就象人在身邊,舉手投腳就過來了。這是個簿木板房,太簡陋了。我抱緊我的旅行包睡覺,不敢讓自己發出半點響聲。
捱到天亮,我又上路了,這去有40多裏,要知道當年公社到公社之間沒有公交的,隻能在公路上攔車,我必竟是外人還不熟悉。
蹦著跳著我進了家門,見到媽媽,我高興的告訴她,我走回來的,媽媽久久望著我,老天保佑你,我小毛
接著我背上生了一個大癤子,睡著了就唉喲唉喲叫痛,打針也不好,直到過了很久,把身上的熱氣發光了才好,留下一個永久的記號。
完
2013.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