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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辭世前三個月,林達扶起病床上的路遙,他在離婚書上簽了字。
路遙和女兒。身為人父,路遙非常疼愛自己的女兒,曾為了讓女兒吃上西餐跑遍全城。
婚姻不幸,路遙深深陷於夫妻感情破裂的深穀之中不能自拔。在他苦難屈辱的心靈深處也埋下絕望與無奈。路遙苦澀的婚戀影響著他的創作,他作品中的婚戀無不具有悲劇色彩:如田曉霞在洪水中喪生,孫少平走進一個孤兒寡母家庭;秀蓮好日子剛開始就得了絕症;田潤葉對愛情苦苦守望並成了官場利益圈中犧牲品,最終守著李向前終其一生;郝紅梅一心想走入上層,卻婚姻不幸嫁給軟弱的潤生;金波因戀愛而被開除軍籍,再次尋找已是物事人非;模範夫妻侯麗葉莫名其妙投入第三者懷抱……作品展示了相對複雜的愛情,結局卻往往具有作者本人婚姻失敗的陰影。
內心世界的孤獨與無奈
路遙卑微的出身、少年苦難屈辱的陰影注定要產生一種無法適應周圍環境的自卑,他性格孤僻,不願接觸社會。從表麵上看,是高傲的路遙,風光的路遙。他也說過一些大氣磅礴的話,使人感覺到他生命中的每個細胞都充滿了“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激動。他對國內一些當紅作品很少有溢美之言,經常是流露微詞。對全國的作家,他看上眼的也沒幾個人。在文學界,他基本上沒有什麽朋友,也可能因為他太實在、不善於應酬。他看不見塵世種種,眼睛隻盯著自己的目標。在這個過程中,他自覺不自覺地傷害著親人,傷害著朋友,傷害著同事,他陷入了思想者特有的孤獨。
王天樂曾說過這樣一件事,說路遙骨灰在西安三兆公墓存放了三年後,必須重新安放,墓地選在了延安大學校園。於是第一天他和弟弟王天笑把路遙的骨灰搬到作協院裏,可悲的是沒有一個人前來為路遙送行。他說決不為路遙感到悲哀,主要是覺得這個院裏的儒士和名流們有失學者風度。是啊,路遙都去世三年了,作協大院裏的朋友們還不能放下心中的不快麽?
在《平凡的世界》的創作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路遙吐露了自己內心真實想法:
“文學圈子向來不是個好去處。……你沒成就沒本事,別人瞧不起;你有能力有成績,有人又瞧著你不順眼。你懶惰,別人鄙視;你勤奮,又遭非議;走路快,說你趾高氣揚;走路慢,說你老氣橫秋。這裏出作家,也出政客和二流子。在這樣一種機關……最不忙的就是文人先生,可以一杯清茶從早喝到晚。……這些地方雖然聽不見槍炮之聲,且有許多‘看不見的戰線’。”從這裏我們不難發現,心高氣傲的他無法融入當時的環境。路遙是鬱悶的,人們很難讀懂路遙。其實,坐在平房小院裏,不停地抽著煙仰望天空,若有所思,憂鬱、寂寞、孤獨的路遙,才是真正的路遙。現實的世界裏,沒有人與之同行,他的靈魂在孤獨與痛苦中遊蕩。
是啊,他把自己沉浸在文學創作的忘我之中,塑造了一個個寄托個人訴求的硬漢(如馬建強、孫少平、孫少安等)形象,掩蓋著其內心的悲憤與無奈。他想通過自我奮鬥,驅逐那些蟄伏內心濃烈如斯的自卑情緒。不管上天怎樣冷酷無情,他都要認真耕耘這片生活的土地!
文學殿堂的艱難跋涉
無庸諱言,路遙從事創作的動機也有很強的功利性,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意識遠遠強於對文學的愛好。文學更多的是一塊改變身份從農村進入城市的跳板,他試圖用文學打拚出一條人生新道路。在好友曹穀溪幫助下,路遙憑借創作才能在延川縣站穩了腳步。1972年8月2日《陝西日報》報道:“城關公社劉家圪嶗大隊創作員路遙同誌,一年間創作詩歌五十餘首,其中六首發表在報刊上”。正是由於路遙創作上的突出表現,在一些人的質疑聲中,他進入了延安大學中文係,從此徹底改變了他的農民身份,真正進入了城市。1976年8月,經陝西省作家協會爭取,路遙被分配到陝西省作家協會主辦的文學刊物《延河》做編輯工作。這對於路遙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他獲得了從事文學創作的必要條件,文學也成了他今後必走的人生之路。
路遙一直在追求著自己的人生夢想,可他的文學之路並不平坦。當中央還沒有對“文化大革命”作結論,別人還在喊“文化革命好”的時候,他逆風而動,以超常的勇氣與遠見卓識,寫出一篇聲討文化大革命的六萬字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他寄給了在全國的各大型刊物,可都給退回來了。沒有人理解他的小說,也沒有人敢發。他當時很苦惱也很無奈。他說他還要往外寄,如果這次再寄出去不發表的話,那他就把這個作品撕掉了。
後來,《當代》慧眼識珠,尤其是得到老作家秦兆陽的欣賞,才得以在這個雜誌上發表並獲全國第一屆中篇小說獎。《驚心動魄的一幕》的獲獎,增添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這部作品奠定了他向更高目標攀登的基石。1981年6月,不到三十二歲的路遙,以頑強的毅力,用了二十一個晝夜,創作完成了十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人生》。他自己認為可以開創一個時代的作品,寫出來後先後寄給幾家刊物,可還是被退稿。但他堅信並預言:要麽巨大的成功,要麽徹底失敗。結果《人生》果然讓路遙一舉成名。《人生》對於路遙的創作生涯來說,是屬於裏程碑式的作品,也奠定了他在陝西文學界的地位。
這時候的路遙其實也負載著極大的心理壓力。他無法忘記與他的文學教父柳青的一次談話。柳青說,從黃帝陵到延安,再到李自成故裏和成吉思汗墓,需要一天時間就夠了,這麽偉大的一塊土地沒有陝北自己人寫出兩三部陝北體裁的偉大作品,是不好給曆史交待的。而他這輩子也許寫不成陝北了,“這個擔子你應挑起來”。路遙一直為此而感動。而當時,有一種論斷,認為《人生》是路遙不可能再逾越的一個高度。可爭強好勝的路遙很難承認《人生》就是他的一個再也越不過的橫杆。十三萬字的中篇小說,不足以安慰像他這樣懷有遠大抱負的靈魂。他要完成最尊敬的文學教父對他的囑托,在更大範圍和格局上,確立自己的文學地位。於是,路遙背著重如泰山般的十字架開始了他文學的遠征。這又是一次挑戰,他要用他的青春、他的生命做賭注去製作屬於他自己的鴻篇巨製!
《平凡的世界》這座輝煌藝術大廈,路遙建造的並不輕鬆。第一部全部完稿了,過去發表過他的作品的一些刊物(都是些有影響大刊物),把這部作品看過後,紛紛都給他退稿了(大多認為不適應時代潮流,屬老一套“戀土”派),輾轉了幾個編輯部,最後由謝望新主編的廣東《花城》雜誌表示願意發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問世之後,路遙沒有贏得掌聲與喝彩,相反卻遭遇文學評論人士的當頭棒喝。
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白描是路遙的摯友,據他回憶:“1986年的冬季,我陪路遙趕到北京,參加《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研討會。研討會上,絕大多數評論人士都對作品表示了失望,認為這是一部失敗的長篇小說。”很多評論家認為《平凡的世界》相較《人生》而言,是個很大的倒退。嘔心瀝血創作的一部長篇,居然沒有得到“主流”的認可,路遙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回到西安,路遙去了一趟長安縣柳青墓。他在墓前轉了很長時間,猛地跪倒在柳青墓碑前,放聲大哭。有誰能理解路遙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的悲愴呢?
在當時中國文學運動中陷入孤立境地的路遙,對此還是有充分的精神準備。因為他堅信,孤立有時候不會讓人變得軟弱,甚至可以讓人在精神上變的更堅強!路遙對白描說他要繼續寫下去,寫第二部,寫第三部。可就在抄寫《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時,路遙本來沒有恢複好的身體再次出現了問題,吐了血。他告訴王天樂,說這輩子是沒吃沒喝,還打了半輩子的光棍漢。王天樂讓他立即停止第三部的寫作,並為此發生過激烈的爭論。路遙說,他已經考慮好了,他要用生命去結束《平凡的世界》。是啊,他不想讓自己的文學夢想同肖洛霍夫、柳青一樣因生命突然終止而成為殘破的遺憾。
六年的文學遠征,流血、流汗。《平凡的世界》終於在他頑強毅力支撐下圓滿完成,並一舉奪得中國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這曾經被認為是一部具有內在魄力,具有博大恢宏“史詩般品格”的現實主義力作,應該說是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收獲。但此時的路遙已明確感覺到了死神的侵襲,不久就要離開人世了。這位原準備站在諾貝爾文學獎領獎台發表演講的作家,又堅持完成了不朽的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而後帶著未竟的事業,離開了這個平凡的世界。
1992年11月17日上午8時20分,年僅42歲的路遙因肝硬化,消化道出血醫治無效,走完了他平凡而又悲壯的人生旅程。他活得太累了,非人般的勞動得到的全是苦難:屈辱的陰影,仕途的失敗,苦澀的婚戀,環境的掣肘。他的內心的苦衷難以忍受。唯一能夠釋放的渠道和寄托隻能是文學創作,可艱難跋涉的文學之路也是充滿荊棘。但他清醒的意識到,作家的勞動絕不僅是為了取悅於當代,而更重要的是給曆史一個深厚的交待。他深信,曆史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因為他認為一個沒有喪失普通勞動者感覺的人,一定會把握社會曆史進程的主流、創造出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品!因此,他要以生命為代價,以血為墨著華章,為我們彈撥一曲生命絕唱——《平凡的世界》!
無論中國當代文學史學界表現出怎樣的冷漠,我們都不會忘記路遙。苦難的人生旅程,詮釋了他“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的人生真諦。不由讓我們想起魯訊先生的一句話,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血、是牛奶。這也正是路遙平凡而又短暫一生的寫照。路遙是農民的兒子,他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愛著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平凡的人們。他和他的作品奉獻出的精神食糧,激勵了和正在激勵著平凡世界裏的人們於逆境中自強不息,在苦難中搏擊人生!
從這個意義上說——路遙還活著!
感想:(1) 我中學時看過《人生》,覺得很深刻。84年兩本獲獎的中篇小說集,《高山下的花環》和《人生》印象最深。《平凡的世界》當年在同學的床頭翻過,沒有被抓住讀下去,後來看了故事簡介,覺得是《人生》加長版,從此就沒再看過。最近的電視連續劇,看了前兩集,同樣沒被抓住。
(2) 讀過路遙的《早晨從中午開始》,被感動過。
(3) 套用一句話,Size matters。《平凡的世界》恢弘的氣勢可以彌補文字的平凡。
(4) 這篇轉貼信息量很大,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