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的大腦像一台計算機,每天都在不停地高速運轉。從他自己隨手寫的文字看,林彪每天所思所想有軍國大事,如政治、經濟、軍事等,有哲學、曆史、馬列主義理論,有穿衣、吃飯、出汗、著涼一類生活瑣事,也有對於一些人物、事件的思考。
林彪大量所思所得所言沒有公之於眾,隻是被保存在檔案裏,或是寫在一張張散紙上,或是記在書本裏,或是寫在卡片上。林彪每天在不停地思考,同時也在不停地寫著心得筆記。這是林彪的習慣,有所得必有所記。常言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千年文字會說話。”林彪就是天天用“爛筆頭”,給後人留下許多“會說話”的“千年文字”。
下麵將林彪的筆記摘錄幾例,看看林彪每天都想些什麽,記些什麽。
例一:“忠庸,張春橋、柯慶施”。這是林彪口授由秘書寫的一張卡片。“忠庸”的“忠”字,秘書寫的是“中”,林彪在下麵又加了個“心”。林彪心目中的張春橋是一個隻會耍筆杆子、喊口號的平庸之輩。
例二:“人是物質中最重要物質,不尊重人就會犯最大錯誤,青(指江青)威風正在犯大錯誤。”這是林彪口授讓林立果寫在《毛主席語錄》上的一段話,說明他對江青的不滿。
例三:林彪寫了許多關於馬列主義理論研究的筆記。他在《自然辯證法》一書中“物質的可分割性……幾個原子總是結合在一起——分子”這段話旁邊寫道:“恩格斯未解決此點,而列寧則解決了,列寧說電子也是可以分割的。列寧有牢固一是多的觀念,而恩則無,列高於恩,列由多引出二,恩是硬套成二”。
例四:林彪認為立場是決定觀點、方法的。他寫道:“立場、觀點、方法之比重(是)7∶2∶1”。他還寫道:“兩點(論)是說明問題(的)方法,解決問題要用唯(物)論,查明情況才能定(性)質定政策。”
例五:林彪重視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生活。他寫的筆記中有大量關於發展經濟的內容,比如他曾寫到:“隻有影響人的生活的事是社會最大事”。“猛發展這一點”是“人類的靈魂、國魂、黨魂,勞苦大眾的良心,負責人的氣概,高貴的品格”。黨“須為經濟努力”。善於傾聽群眾的呼聲和了解他們的迫切需要是“黨興亡定律”。
例六:林彪不愛交際,他認為“交際搞不出名堂來(且有百害——堅決天馬行空)”。在黨內政治生活不正常的情況下,林彪總想避免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他在一張散紙上寫道:“古策:(1)主先臣後(切勿臣先搶先);(2)主倡臣和(切勿臣倡或不和);(3)主勞臣逸(視察之類)”。
例七:關於政策,林彪寫道:“左中右——三節,用中節,循天命,勿過,勿不及”。“左的政策隻能領導少數左傾分子,右的政策隻能團結右的少數分子,中間政策就能團(結)左及中,也能使右接近,隻有這種政策能團結多數。”所以應該“左而留中。左,但反極左極右而成之”。
例八:林彪精心研究戰爭,寫了許多關於打仗的筆記。其中,在一張卡片上就記了林彪這樣幾句話:“唯利是圖,唯勝是圖,縱虎歸山,戰爭中要善於投機取巧,見利則進,不利則止(仗不在大小)。”
葉群把林彪每天隨手寫的、閑聊說的、口述的文字稱為“散記”,甚為重視,時常整理、追記。在葉群辦公室有一個被稱作“卡片櫃”的木頭櫃子,是專門用來保存卡片資料的。其中,就有許多是經葉群整理後的“散記”卡片。葉群辦公室還有一個小保險櫃,裏麵有一個小筆記本,林彪與葉群聊天時所想所說,葉群就追記在這個本子裏。
在林彪的“散記”裏也有對毛澤東的思考,從中可以看出,林彪並不像在公開場合所說的那樣,毛澤東什麽都正確。
林彪心中還有另外一個毛澤東,這個毛澤東不是完人。
一,理論上“使人迷糊”。
林彪在讀過毛澤東《矛盾論》中的一段話“按照辯證唯物論的觀點看來,矛盾存在於一切客觀事物和主觀思維的過程中”之後寫道:“指什麽呢?有時是指總體,有時是指兩成分,有時是互衝突。悟出,一指化合體,一指兩成分,非同語異議,故使人迷糊了。”
林彪還寫道:“沒有單純的過程,一切都是可再細分的,此點毛尚不了解。”
他在一張散紙上寫道:“辯(證法)之基(本)規(律)為聯(係),而非動、質、矛。斯毛(指斯大林、毛澤東)未如此了解,他(以)為矛(盾)為基(本規律)。”
毛澤東說:“人的正確思想,隻能從社會實踐中來。”林彪則認為:應該加上“感覺、概念、實驗”。林彪寫道,獲得正確認識,不僅是和實踐的關係,還有“和感覺、思維的關係”,“單隻實踐仍得不到(正確)認識的”。
可以看出,林彪並不完全讚同毛澤東的一些理論觀點。
二,“自我崇拜”。
林彪在《學文化詞典》一書“個人崇拜”詞條旁邊寫道:“他自我崇拜,自己迷信,崇拜自己,功為己過為人。”
在林彪看來,毛澤東的“最大憂慮在表決時能占多數否”。
林彪認為毛澤東搞“小幫幫”。所以他說:“毛應該照顧他,使他沒有小幫幫的必要,他就不小幫幫了。政治上對其每一創舉與功績公道主動的指出來,則他自無鋒芒的必要。”
三,“忌才”。
林彪認為艾思奇是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但是毛澤東卻不重用他。對此林彪寫道:“艾之不起,乃因一號(指毛澤東)怕他影響超過自己之詭計也。才之害,忌才,故大智必愚。”
在毛澤東之下,不露才能,不出頭,這是林彪的要領。所謂“不建言、不批評、不報壞消息”的“三不主義”也是為了避免毛澤東的猜忌。
四,“捏造”。
林彪在《新華月報》的一張散頁上寫道:“他先為你捏造一個‘你的’意見,然後他來駁你的意見,並無,而捏造——老東的慣用手法,今後當注意他這一著。”
林彪時刻警惕陷入黨內鬥爭旋渦。他深知,毛澤東的權威是不容挑戰的。所以,他的選擇不是對抗,而是被動自保。從“散記”中,可以看出林彪自保策略主要有三:
第一策是“擁”。
林彪在《論馬克思、恩格斯及馬克思主義》一書中寫道:“終生不犯錯誤之法,得個擁××的稱號。”“仿斯之於列、恩之於馬、蔣之於孫”,“人工的、有意識的、主動的、正麵的、去作出擁的表示。”
“最迅速地響應他人每一新的倡議,因為他正迫切等待著別人的態度。”
從這裏可以看出,林彪“高舉”“緊跟”是有私心的。
第二策是“順”。
林彪與毛澤東打交道幾十年,深知毛澤東對敢於違逆自己意見的人是從不留情的。彭德懷、劉少奇、鄧小平等人一個一個地倒台,使林彪懂得了“犯上者殊,用上者存”的道理。所以,他把“順”“大順”作為自保的“總訣”。林彪寫道:“……有個永遠不犯錯誤的辦法,就是不提不同主張,永遠不會出亂子,聽命。”“自主事——唯勝是圖(對下對事)。他主事——惟命是從。”“不為一號事先,動而輒隨。”
林彪並不認為毛澤東的主張、決策多麽正確,他說“同意,非同意其事,乃同意其人”。
第三策是“默”。
林彪把“默”“大智若愚”作為一條行為準則。他寫道:“國有道則言、國無道則默。”“一個車隻可一個司機。你先說,他不同意怎辦?故宜後幫。”“你先說了東,他就偏說西,故當聽他先說才可一致。”“莫性急、莫立即回答,遲幾天無關係,等請示和商量後再回答,中宣部國慶節規定口號的教訓不可重複。”
以上可以看出,林彪在毛澤東麵前是非常謹小慎微的。
廬山會議後的林彪
廬山會議結束後,林彪沒有直接回北京,而是又去了北戴河,在那裏住到9月下旬才回北京參加國慶紀念活動。
1970年國慶節的報紙、電台、電視的報道依舊一派鼓樂升平氣象,似乎不久前在廬山上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留守在北京的工作人員並不知道廬山上的變故,倒是葉群此地無銀三百兩,接連幾天一個一個地找秘書談話,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些廬山會議的消息。要求工作人員如果收到有關陳伯達的文件,不要壓,要及時交給秘書講給首長聽。當時,葉群急於銷毀與陳伯達來往的證據。陳伯達曾寫給葉群的“繼往開來”的條幅也從葉群辦公室東牆上撤了下來。
從10月中旬起,中南海發出的毛澤東寫了批語的文件便一份接著一份送達“林、周、康”。關於陳伯達問題的中共中央文件也開始向全國下發。雖然毛澤東的批語隻批陳伯達,但林彪心裏清楚,毛澤東也是批他的。
1968年夏,有人揭發葉群是“假黨員”,嚇得葉群在林彪麵前哭哭啼啼。廬山會議後,在葉群被毛澤東迫使做檢討的時候,林彪的心態還是平和的,甚至是坦然的。在他看來,他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錯誤,毛澤東不會把他怎麽樣。所以,他告訴葉群不要驚慌失措,不必緊張得睡不著覺。
但是,隨著毛澤東采取“甩石頭”“摻沙子”“挖牆角”等一係列措施,深入開展“批陳整風”運動,步步向林彪進逼的時候,抱著“壞不到哪裏去”心態的林彪,不可能再心安理得。一天,葉群叫工作人員把毛澤東的一個批件拿給她,當工作人員把文件送到時,葉群正在林彪那裏。她接過文件給林彪念了毛澤東的批語,然後拿著文件在林彪麵前晃動,顯然有些激動地說:“你看看,這不是衝著你來的嗎?”
林彪聽後對葉群吼道:“你不要在這裏煩我了!你走,我要休息!”此時的林彪可能真的有些煩躁不安了。
1971年4月15日至29日,中央在北京召開有九十九人參加的“批陳整風”匯報會,除繼續揭發批判陳伯達外,對軍委辦事組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五個人的錯誤進行批評。會議進行期間,林彪、葉群從北戴河回到北京,但沒有出席會議。會議結束前,周恩來代表中央做總結。他指出:“軍委辦事組五同誌所犯錯誤,是方向路線錯誤”,也就是“在政治上是方向路線錯誤,在組織上是宗派主義錯誤”。會後,中央決定,在黨的基層組織傳達陳伯達的罪行,在高級幹部中傳達黃、吳、葉、李、邱的檢討。之後,各省市自治區、各大軍區、各總部、各軍兵種陸續向中央和中央軍委報告傳達討論情況,紛紛表示擁護中央對陳伯達的處理和對軍委辦事組五人所犯錯誤的結論。雖說這些文件、電報都是表態性的,並不透露五人檢討的具體內容,卻令葉群十分緊張。她私下對工作人員交代說:“幾個老總(指黃、吳、李、邱)是跟毛主席的,他們是上了陳伯達的當,是好人犯錯誤。毛主席批評他們是信任他們,愛護他們。他們跟陳伯達的性質不一樣,幾個老總做檢討的事讓秘書們都知道了不好,以後這類絕密文件、電報你們不要送給秘書看了,直接交給我,我給首長講。”按照葉群吩咐,此後一連幾天,工作人員便把此類絕密文件、電報直接交給葉群。
1971年五一勞動節,中央照例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焰火晚會。出發時間到了,林彪卻表示請假,拒絕出席,說身體不好,上午的活動已經參加過,晚上的活動不參加了。任憑葉群怎樣勸說,仍舊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一動不動。周恩來給林辦來電話催促說:“主席已經出發了,也請副帥趕快動身吧,今晚的活動不參加不好。”林彪還是無動於衷。葉群見狀,雙膝跪在林彪麵前哀求道:“你去吧。你要不去,咱全家都得死啊!”林彪說:“沒有那麽嚴重嘛!”他雖然這麽說,還是緩緩起身,穿上內勤遞過來的大衣,出門乘車去了。
按照往常,林彪總是要比毛澤東提前幾分鍾到場的,這一次,他遲到了。按照往常,林彪要在天安門城樓上送毛澤東離去後才會返回,這一天,他早退了。我們看到林彪的車開出去不過半小時就返回了毛家灣。秘書們感到驚訝。據跟隨林彪上了天安門的內勤小畢說,林彪坐下不一會兒,毛澤東就起身去了休息室。少許,林彪也起身回了毛家灣。
5月中旬的一天,接近中午時分,林彪把工作人員叫到跟前,說:“下午總理來,你找一張大大的紙,寫幾句話貼在這裏。”他走出客廳,指著客廳門口南側的牆壁說:“這裏。”接著口述道:“馬克思列寧主義萬歲!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說完,林彪用雙手比畫出一個圓圈:“字要寫得大一點。”
工作人員立即找出一整張白紙,用排筆蘸著紅廣告色把林彪口述的三句口號寫了上去,在林彪午休的時候貼在了西客廳門外的牆上。那裏是周恩來進門必經之處,字寫得很大,很紮眼,總理進門肯定能看見,也許還會駐足看一眼。因為周恩來經常到林彪這裏來,那麵牆上是從來不貼字的。
過了幾天,林彪向秘書於運深口述了一封給毛澤東的信,建議對現任政治局委員和候補委員的大軍區的第一把手、第二把手實行“四不一要”的做法,即“不逮捕、不關押、不殺、不撤職”;“遇特殊情況,要執行主席麵授的機動指示”。
林彪說,他是看了“批陳整風”匯報會的文件,“有的同誌在擔心著安全問題”才產生以上想法的。
林彪認為,經過五年文化大革命和“批陳整風”,“現任中央和中央局人員,基本上應當說是可靠的”。
林彪要求,把這一規定傳達到衛戍區每個士兵,隔幾個月傳達一次,十年不懈。此外,林彪還建議把三十八軍調離華北,等等。
林彪口述這封信的時候,毛澤東對林彪的信任已經動搖。軍委辦事組幾個人的檢討已向下傳達,軍隊幹部有些人心惶惶。這封信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林彪對軍隊一批高級將領政治生命和人身安全的擔憂。
然而,也許林彪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合時宜,難以落實,亦或其他什麽原因,這封信始終沒有通過機要渠道送達。
1971年7月16日,林彪又去了北戴河,也從此踏上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