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5）： 永遠的契約

5. 永遠的契約


我睡了一個很好的覺，當我睜開眼睛，看見自己依舊趴在沙發墊上，房間裏沒有人，可是我能聞到你的氣味無處不在。我四下打量著你的辦公室，簡單而溫馨，桌子收拾得很整潔，電腦旁是一大束縱情綻放的康乃馨。牆被刷成了輕鬆愉快的青蘋果綠，我的目光被牆上巨大的招貼畫吸引，柑橘黃的底色上是清晰的白色文字：

像一隻狗狗一樣快樂的生活

- 當心愛的人回家了，跑上前熱情地迎接他們；
- 永遠不要錯過能夠出去玩兒的機會；
- 站起來前先伸展下自己；
- 每天都跑步，開心，玩耍；
- 和人們建立友善信任的關係；
- 低聲吼叫就能解決問題，絕不咬人；
- 停下腳步，享受自然；
- 多喝水，躺在樹蔭下打瞌睡；
- 高興的時候，跳舞並搖動整個身體；
- 不懼怕枯燥的工作，走漫長的路隨時給自己找開心；
- 忠誠；
- 永遠不裝假；
- 如果想要的東西給埋起來了，一直刨，直到找到為止；
- 家人不開心，安靜地坐到他/她身邊，溫柔地拱拱他/她，安慰他/她；
......


我心裏感到一陣溫暖，心想你一定是個愛狗狗愛生活的人，如果當時領養我的是一個像你這樣的主人，我的生活一定跟現在截然不同。我搖搖頭，不喜歡這個想法，無論怎樣我還是喜歡我的女孩，對狗來說，我們隻認自己的主人。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又回到了和女孩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每天早上我總是天一亮就醒了，我會自己在院子裏玩一玩，時不時回來趴在床邊看看女孩醒沒醒；有的時候女孩醒了看見我不在身邊，就輕輕地呼喚一聲，我會飛快地跑上樓，出現在她的麵前；喜歡看見她剛剛醒來時看到我的那種微笑，我知道她會對我說，哎，狗狗，有你在我身邊真好；女孩起來後會逗逗我，幫我準備好食物，每次她離開家出門趕校車，我都依依不舍地跟到車站；每次女孩回來我會無一例外地衝到大門外迎接；每次吃完晚飯，女孩會帶著我出去散散步，我圍著女孩不知疲倦地跑前跑後，搖著尾巴，蹦著跳著，特別特別開心。晚上，女孩在台燈下看書做功課，或是畫畫，我就安靜地趴在地上打瞌睡；她累了，會過來抱抱我，我總是翻倒在地肚皮朝上信任地由著她揉揉我的小肚子，梳理撫摸著我的毛發，或是抱嬰兒一樣地抱著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每當她躺在沙發上想事情，我就用鼻子嗅嗅她，我會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她的手，她的臉，她的嘴唇，那一刻我的心都醉了.....我真希望我能永遠的生活在這樣的夢中，永遠不要醒過來。


門把轉動了一下，你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對挑好了寵物狗準備辦理收養手續的情侶。你看見我醒了，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笑著說，狗狗，感覺怎樣，睡得好嗎？你讓那對情侶在圓桌邊坐下等你一會兒，你手裏拿著一張還帶著油墨香味的圖片向我走來。


你蹲在我的麵前，舉起圖片說，看看我在網上找到了誰的照片？我一眼認出那是女孩在高中參加畢業舞會時的照片，金黃色的吊帶長裙逶地，華麗閃亮的絲裙外襯著雪花細碎的薄紗，透明的高跟鞋讓女孩看起來又瘦又高，直直的長頭發盤得高高的，配上小巧的銀白色公主頭冠，女孩笑得陽光又燦爛好像一朵花田裏的向日葵。我嗚嗚地低鳴，用鼻子在紙上嗅來嗅去。你將照片用圖釘釘在了我身邊的木板牆上，這樣一來，我不用轉動腦袋趴在地上就能正對著照片上的女孩，這讓我心中感到特別安慰。我感激地看了你一眼，謝謝你如此細心，謝謝！

 

你回到桌邊，給即將領養小狗的情侶們講解領養手續和注意事項，我聽見你在給他們念養狗證上的9句話：

1，在你買我之前你需要知道，我這一生大概隻能活10到15年，和你分別是件無比痛苦的事。


2，給我命令時請給我理解的時間，別對我發脾氣，你的耐心和理解能讓我學得更快。

3，請好好對我，別生氣太久，也別把我關起來，因為你有你的朋友、你的工作和娛樂，而我隻有你。


4，經常和我說話吧，雖然我聽不懂你的語言，但我認得你的聲音，你是知道的，在你回家時我是多麽高興，因為我一直豎著耳朵在等待你的腳步聲。


5，請注意無論你怎樣對待我，我都不會忘記，如果你殘酷的對待我，將會永遠對我產生影響.

6，打我之前請想一想，我有可以嚼碎骨頭的牙齒，但我選擇不去咬你。


7，在你罵我懶不合作不聽話之前，請想想也許我有什麽問題，也許我吃了壞東西，也許我在太陽下跑累了，也許是因為我老了，病了。


8，當我老了，請照顧我，因為我們都會有老的一天。

9，請與我共度難關，在最後的時刻與我相伴，不要說“我不忍心看”然後走開，哪怕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依舊需要你。


請永遠不要忘記，我愛你！
本合約有效期是永遠！
 

本合約有效期是永遠，我心裏默默地念著這九個字，原來養狗對於主人來說是如此艱巨而沉重的契約。

 

我歪著腦袋看著女孩的照片，她是個很好的主人，自始自終都盡職盡責地照看著我。

 

我說不清當時女孩不顧父母的反對硬將我留下來的做法到底對不對，反正我覺得她是非如此不可：在一個強力高壓的家庭裏，她需要一點屬於自己的溫情。

 

母親是連她出門穿什麽衣服，吃飯用哪隻碗，上公車站在那個位置都要強加幹預的；父親鬱鬱不得誌曾經是外科醫生，出國後改行在一家汽車配件廠當工人，對人生充滿了遺憾；女孩有一個天賦秉異，異常優秀的姐姐，已經離開家去外地念大學，姐姐是家裏的驕傲，是女孩不可逾越的榜樣。一家人好像是在參加接力賽跑，一棒接著一棒，父母的那兩棒已經敗落，於是將希望寄托在她和姐姐的身上，姐姐非常爭氣，跑的也快，趕超過不少周圍人家的孩子，讓父母很有麵子；現在強光都聚集在了女孩的身上，她這一棒也必須跑好，如果她摔倒，如果她跑的不夠快，如果她拖後腿，如果她輸了....

 

人們說世間的孩子和父母都是有因果的，有的人來報恩，有的人來討債。女孩常常跟我說，她好像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開始讓父母失望了，父母的長籲短歎伴隨著她呱呱落地：哎呀，怎麽又是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