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林嘉文出版了新書《憂樂為天下:範仲淹與慶曆新政》
林嘉文是2月23日晚上在家裏跳樓自盡的。校方目前掌握的信息是,林嘉文患抑鬱症有段時間了,一直是靠吃藥控製。23日晚8點,他吃過藥後在家完成作業;夜裏11點左右給其中一位平常接觸較多的老師發了封郵件;24日晚上該老師試圖聯係他時,從林嘉文家長處得到林嘉文跳樓身亡的消息。
林嘉文出生於1998年5月,就讀於西安中學高三26班。生前,林嘉文已連續出版兩本史學專著,被譽為“史學研究天才少年”。著名曆史學家、宋史大家李裕民教授,盛讚其為“解放後如此年齡著書寫宋史的第一人”,“解放以後最年輕的具有學術研究能力的作者”。
遺書全文:
終於還是要離開。一走了之的念頭曾在腦海裏萌發過太多次,兩年多來每一次對壓抑、恐懼的感受都推動著我在腦海裏沉澱下今日對生死的深思熟慮,讓我自己不再會覺得自己的離開隻是草率的輕生,讓我可以以為我最終的離去不僅是感性地對抑鬱、孤獨的排解,也是種變相地對我理性思考之成果的表達。
未來對我太沒有吸引力了。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認清了我永遠不能超越的界限。太沒意思了。更何況我精神上生活在別處,現實裏就找不到能耐的下腳的地方。活著太蒼白了,活著的言行讓人感到厭煩,包括我自己的言行,我不屑活著。離世前唯一的擔憂是我的遺體大概會很難看且任人擺布,周圍的環境決定了人很難有個體麵的活法,連小小的中學裏也處處是濃厚的政治氣息(舉一小小例子,西中教學樓內教師辦公室靠走廊的的門窗無不是人為地被用紙貼上或用櫃子擋住,或者幹脆辦公室靠走廊一側就沒建窗戶,而學生教室卻可隨時被人從窗戶向裏一覽無餘,這就是種顯而易見的對等級氛圍和身份權利差異的暗示,套用周振鶴先生的概念,可謂之校園政治地理學。可歎很多老師從沒意識到過他們這種不自重,用寡鮮廉恥評價毫不過分,因為他們一麵對自己享有的這種特權安之若素,另一方麵卻大量抱怨著中學老師社會地位、收入、學校裏麵領導的官僚化作風,卻不反思自己),這樣的社會風氣裏,容不下安樂死這樣很個人主義的事的,因為總有人想榨取別人,自然不能放別人自由地生死。
煩請所有得知我去世消息的人,如果你們覺得不能理解我,請給予我基本的尊重,不要拿我借題發揮,像對江緒林一樣,那種行為挺卑劣、愚昧的。我實在不想虛偽地以令人作嘔的謙虛把自己“留與後人評說”——以我自己的解釋為準就好了。更何況我相信那些芸芸大眾裏的旁觀者,隻會給出那種為我所不屑的輕薄、庸俗的解釋。
你們知道嗎,在這最後的時刻,在我給除劉雅雯外的每個人——包括我的親人與學友——寫下這些話的時候,內心竟然有種施舍般的悲憫。我想我應該坦白地告訴你們這一點,好讓你們以對我的狂傲和自以為是的嘲笑,來減少點你們心裏的恐懼。
遺囑見下:
1、本人去世後,我所有著述的著作權都轉贈給劉亞雯。這是我對劉雅雯的心意,兩年多來我一直對她有愛戀。另外,我覺得她是最能確保不讓我的任何著述在我去世後被出版、再版的人。
2、我的藏書,凡是擺在書房書架和臥室書架上的,全都轉贈劉雅雯處理。餘下書籍,由我父母處理。轉贈劉雅雯的藏書中有一些與西夏學、黑水城研究、民族史相關的書籍以及一些古籍,如果劉雅雯覺得用不上,煩勞劉雅雯挑出來轉給王榮飛和胡耀飛處理。
3、希望我的父親能知足,珍惜我的母親,同時改掉自己家長製的脾氣以及極差的飲食追求,認清自己實際的生活能力和狀況。太愛出去跟別人騎自行車,其實是不夠掛念妻子和家庭。不要再保持那種單身宅男才會有的飲食習慣了,不健康,且這種飲食習慣是對性格和責任心的投射,說明人活得渾渾噩噩。
4、希望我的母親能振起精神來多抓抓工作,多去掙錢。這樣若我父親先離開,至少還可以維持生活。一個誌在過小日子的人,精神也會很脆弱,要學會找些東西依靠。金錢是可以依靠的,另外還有誌業也可以支撐人。
5、剩下兩次心理谘詢,建議我父母分別去找鄭皓鵬談一次。我的離開不需要、不應該追責任何人,尤其是鄭皓鵬,否則就是在侮辱我。我連我對劉雅雯的愛戀都沒對鄭皓鵬坦白過,而且我的心理問題太形而上了,鄭皓鵬似乎比較適合解決誘因比較具有現實性的心理問題。
6、感謝西北大學招生辦劉春雷主任邀請我報考西北大學,很抱歉辜負他一片誠意。謝謝北京大學曆史學係將我評為夏令營的優秀營員。謝謝鄧小南老師的關照。
7、每次去李裕民老師家都能感受到平日很少能體會到的溫馨和安穩感。我對不起李老師夫婦對我的關愛。
8、謝謝李範文老師一年多來對我的提攜,答應給李老師整理《同音研究》的事也做不到了。恩情難報。
9、向我的“朋友”們致歉,抱歉我給過你們一些錯覺,我曾自私地想讓我嚐試去適應與世界相處,努力過放下我自以為是的精神潔癖。但我天性敏感,總是善於從在貌似愉快的氛圍中的發生的小小分歧裏窺探出自己與別人的殊途,讓你們為我這麽一個於你們活下去無意義的人耽誤了些許時光。
10、我要承認我對曆史研究的日久生情。之前在媒體上抑或私下裏,總冷冰冰地說曆史研究隻是漸漸隨年歲長進而被我習慣的工作而已。但活到最後,對之還是曾有過牽掛。人活在世上,實在不該太把自己當回事,但隻要人要賴活著,總得靠某種虛榮來營造出自我存在的價值感,無用的曆史研究曾讓我底氣十足。雖然我的兩本著作爛到算作草稿都不配,但我對我的學問有信心。我對古人的曆史沒什麽興趣,但每當我為活著感到疲憊、無趣時,對比之下,我總會自然地想去縮進曆史研究的世界。但是即便是做研究,也並非能讓我擁有盡善的生活感覺,因為有太多虛假的“研究”,還因為本質上少有其他人會對研究愛得純粹。一個人喜歡追索,哪怕是對任意領域的,都會受到現實的阻撓和精神的壓迫。問太多、想太多是種折磨,因為這樣的情況下人會很難活得簡單膚淺起來。好像說遠了,其實僅就對做曆史研究的想法而言,我隻是想明白了心有天遊,拘泥在一門學問之中,那樣活著也是很庸碌的。
說放下也就放下了。
林嘉文
2016年2月23日 於西安
評論:毫無疑問林嘉文是有天賦的,他的悲劇是中國式的揠苗助長所造成的悲劇。中國社會太喜歡少年天才,太喜歡出名需趁早,太喜歡各種光環....從林的遺書中我看到的是一個畸形的功利的社會,從父母,到學校,到社會,到對自我的懷疑,對未來的無望,對做“學問”的失望。
遺書中唯一的暖色調是寫林對老師劉雅雯的愛慕,放在了遺囑的最前麵兩段,可是在很多轉發的鏈接中,出於奇怪的原因,這樣單純的普遍的少年歌德似的愛戀竟然被刪掉了。看著那些欲蓋彌彰的省略號,我感到好笑,中國社會病得太厲害了,扭曲而虛偽。我為那些不得不在其中成長的孩子們感到痛惜,沒有一個讓人坦然麵對內心的成長環境,如何期望孩子們長大後成為光明磊落,勇於追求自己人生和夢想的人?林嘉文研究的是宋代曆史,又不是走的戲說,穿越,民俗這種符合大眾口味的路子,曲高和寡,他的孤獨感是必然的,哪怕是如此拚命的做學問,也逃不了被嫉妒,譏諷,排斥的命運吧,看透了自己無路可逃的未來,林的選擇再合理不過,他不想當父母的光榮獎牌,不想當學校誇耀的台麵,甚至不想為自己的虛榮心忍耐下去。
他沒法選擇為自己而活,所以選擇為自己而死,林嘉文其實是個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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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說,林嘉文是一個對曆史研究有興趣很天賦的孩子,是不是天才不太好說。縱觀研究曆史的大學問家,陳寅恪,錢穆,錢鍾書這些人,包括李敖這樣的才子都要經過多年的專業訓練才敢著書立說,17歲的林嘉文寫一本《憂樂為天下:範仲淹與慶曆新政》這樣的題目,除非是鬼魂附體,完全看不出創作的激情和寫作的動機,如此辛苦就是為了要豎個天才少年的牌子,有何意義?
而且林嘉文自己說(遺囑的最後一段):“隻要人要賴活著,總得靠某種虛榮來營造出自我存在的價值感,無用的曆史研究曾讓我底氣十足。雖然我的兩本著作爛到算作草稿都不配,但我對我的學問有信心。我對古人的曆史沒什麽興趣....拘泥在一門學問之中,那樣活著也是很庸碌的。”這不是對學問的不滿,而是對生活的不滿!
揠苗助長好像被說的太多,所以顯得“庸俗”,但這種扼殺天才於搖籃中的例子不勝枚舉。我認為這比“抑鬱症”三個字更好的解釋了林嘉文的早逝:明明林嘉文還沒有成熟到可以著書立說的地步,卻一定讓他去寫,去研究,去發表,等於把好好的興趣變成了壓力和使命,一個天才的腦力和潛能就這樣給透支了,加上高考逼近造成了他精神上的迷茫和厭倦。如果林嘉文不自殺,我覺得另外一個可能是,他上了大學後不久就遁入空門,什麽研究也不做了。
寫這個案例是因為林的遺書將自己的想法表述的非常完整清晰,而很多時候悲劇發生了,家長老師都不知道孩子為什麽會抑鬱,為什麽會自殺。
青少年自殺的案例在哪個國家都有,各種原因都有,遺傳,失戀,家暴,疾病等等....中國沒有特定性,但是一個心智聰慧,刻苦研究,身體健壯的17歲男孩,被捧為少年天才,最終不勝負荷,選擇自殺,這樣的悲劇在中國當前的社會環境下就會發生,值得我們反省其中的問題,減少悲劇的發生。
那兩本書是完全沒有必要這麽早出的,急功近利揠苗助長,導致孩子壓力過大,給BURN OU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