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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別走(57)有人跳樓了

(2015-03-11 09:11:23) 下一個
57



廈天近來總是做噩夢,而且是不斷重複著同一個夢,夢裏廈天跟著一大群人正在過橋,忽然橋從中間斷了,人們都紛紛地掉入河裏。廈天奮力抓住了橋欄杆,靠著一隻臂膀的力量勉強掛在橋上,遠遠地他好像聽見爸爸和媽媽都在呼喊他的名字,讓他快點兒爬上來,可是他覺得自己的手一個勁兒的打滑,眼看就要撐不住了。他惶恐四顧,忽然一眼瞥見汪濡就站在不遠處的河對岸往這邊看。廈天又急又氣,大聲叫著汪濡的名字,汪濡也不知道聽見沒有,依舊隻是遠遠地看著,什麽也不做,廈天向汪濡揮手,手一鬆人就向腳下黑黑的河流掉了下去....每次夢到這裏就斷了,廈天滿頭大汗的醒過來,慌亂地睜開眼睛,最後的那個場景那麽真實,讓他感到一陣陣後怕,他不敢再睡抱著被子坐起身來,一邊查看手機上的信息,一邊等待黎明的降臨。


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他需要出路,但是到底該怎麽辦呢?


每天廈天都和汪濡互發很多短信,廈天知道汪濡的爺爺兩天前過世了,他也知道汪濡要去老家給爺爺送葬,廈天一天一天板著手指數日子,他覺得自己就如同夢境中一樣,緊緊抓住岌岌可危的橋欄杆,他苦苦的支撐著,日夜盼望著汪濡能夠早日回來。他後悔當時因為200塊錢跟汪濡吵架,汪濡一直都對自己那麽好,從來都沒有在乎過錢,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哪一樣都不曾虧待過自己。汪濡是富家公子,舒服慣了,他肯跟自己過窮日子就證明他對自己是真心的,哎,都怨自己,為什麽要跟汪濡鬧別扭呢?


汪濡讓廈天一定要撐住,等他回來,他說他也想明白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說什麽都要先把身份拿到手,那樣他們就可以永遠的呆在加拿大,再也不用父母管他們了。他們約好今年的聖誕節一起去YELLOW KNIFE看北極光,那是廈天從小以來的心願,他一直都很渴望能夠親眼見到色彩絢麗,神秘而飄渺的極光。


溫哥華的雨季很長,從每年的9月下旬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年的3月中下旬。雨季的溫哥華被戲稱為Raincouver,沒有了夏天的晴空萬裏,天藍海藍,鉛灰色的天空如同一頂灰塵撲撲的厚帽子將整個兒城市壓得嚴嚴實實的,陰鬱的氣息在有限的空間中積聚,驅不散,吹不開,讓日複一日生活在灰蒙蒙的氣氛中的人們感到絕望而壓抑。



廈天依舊每天去格蘭湖島或者去車站碼頭拉琴,汪濡走了,小提琴就是廈天真正意義上的夥伴。廈天的頭發長長了許多,理發要花不少錢,他不想破費。汪濡不在家他吃飯也簡單,人瘦了很多,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可以把他刮走似的。雖然坐天車很方便,但是月票總還是要花錢的,廈天花了28塊錢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每天他在單薄的夏衣外麵套上一件防水的衝鋒衣,如同一隻不起眼的麻雀飛過城市的街區。


天氣好的時候還沒有問題,可是溫哥華的雨一下起來就綿綿密密的沒個完,這可苦了廈天這樣騎自行車的人。他常常被雨淋,到了碼頭或車站往秋風中一站,琴還沒有拿出來,就冷的瑟瑟發抖,連打好幾個噴嚏。後來他有了經驗在隨身的包裏帶上擋風的絨衣,到了地方先將頭發擦幹,再套上絨衣,這才避免了生病感冒又不耽誤拉琴賺錢。


可是雨依舊是個問題,一下雨城市的街道上到處都濕濕滑滑的,廈天有兩次一不留神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擦破了膝蓋和手掌,手機也給摔缺了,所幸人沒有給摔壞,驚魂未定的廈天覺得太危險了,還是買了月票去天車可以方便到達的地方拉琴。廈天每天都在給自己打氣,自己對自己說困難都是暫時的,隻要汪濡回來了,事情就好辦了。可是汪濡的歸期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後推延,廈天的心好像雨季沉甸甸的烏雲一樣感到越來越陰沉,越來越沮喪。


現在他每天隻求能賺到30塊錢就行,能交上房租和吃上飯就夠了,碰到運氣好時候,他中午就可以收攤了,這時他會特別高興能夠提前回家,在灰蒙蒙的天氣裏呆久了就覺得自己好像被水給泡黴了一樣,濕乎乎的全身都不得勁兒,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喜歡躲在自己的巢穴裏,關上窗簾打開燈等待汪濡上線。


昨天樓裏有個人跳樓自殺了,說是抑鬱症患者,廈天當時正站在窗口發呆。忽然黑乎乎的一大團東西從窗口一晃就掉了下去,隨後砰的一聲巨響砸落到地上。接著,樓下有人發出驚呼:“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廈天慌不迭地打開窗戶往外探出頭去,看見樓下的空地上趴著一個人,身上穿著洗褪了顏色的睡衣睡褲,後腦著地,腦袋下是一大灘咕咕地往外擴展的血跡。


可能是因為樓層不夠高,那人沒有摔死,雙眼緊閉,身體痛苦的抽搐著,兩腿還在反射性的踢動,讓人看得心皮發麻。廈天見過這個人,他是住在自家樓上的鄰居,在樓道裏打過招呼,外表看沉默而溫和,很普通很正常的一個人,可是好端端的為什麽就跳樓了呢?房東和聞訊而來的鄰居們圍了一圈議論紛紛。很快警笛長鳴,救護車和警車都趕到了,廈天一言不發地站在窗口看著身穿黑色製服的救護人員在傷者身邊忙忙碌碌的緊急救護。他聽見房東大聲地告訴警察說傷者沒有親人,一直是一個人住.....而且他就住在廈天的正樓上。


廈天想起昨天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一直聽見樓上的人在屋子裏踱步,腳步聲很重,走來走去,還有搬動桌子和凳子的聲音,或許昨天晚上他正在做著最後的掙紮,如果那時有人願意跟他說說話,聊聊天,他是不是就不會跳樓自殺了呢?


一種巨大的恐慌從心底擴散開了,人生多麽卑微,本來想輕輕的縱身一跳就可以結束一切苦惱和痛苦,可是他竟然沒有死,還要繼續忍受人世的痛苦,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一個人躺在醫院裏,弄不好就從此殘廢了,也可能癱瘓了,還要承擔昂貴的醫療費用......廈天久久地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他的大腦好像不會思考了,麻木而疲憊。既然死都不怕,為什麽不努力的好好活著呢?或許那個人太孤獨太絕望了,如果有個人可以說說話排遣一下就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廈天回到屋裏,拿起手機看了看,沒有新信息,汪濡的頭像也還是灰色的,汪濡昨天在短信上說老家的規矩多,守靈,追悼會,下葬,處理後事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能回來的。廈天在屋子裏繞圈子,心口堵得慌,特別希望找個人說說話,可是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有誰能夠真的了解他此時此刻的想法,國內的朋友,網上的粉絲都以為他已經山雞變鳳凰了呢,現在忽然說自己過得如此窘迫痛苦,誰信啊?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出口。他試著注冊了一個新的ID,用隱藏的身份發牢騷吐槽,可惜同情他的人不多,反而招來了不少冷嘲熱諷,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大堆煩心事,誰還想介入別人的苦痛之中呢?


這個時候隻有爸爸媽媽會無怨無悔地守候在網絡的那一頭,等待著他,可是廈天卻悄悄將他們都拉黑了,每天隻是在固定的時間跟他們報個平安,裝出一副過得還好的樣子。他害怕看見他們操心擔憂的表情,廈天知道,他們一定會勸自己回國,他們會說再窮爸爸媽媽也能養的起你,天天,你快回來吧。


廈天告訴媽媽騎車摔跤把手機給摔缺了,媽媽說:“這是讓你換個新手機了,不是什麽大事兒!”現在爸爸媽媽越來越經常會說這些寬慰的話,除了好心卻一無用處。廈天隻能附和著,他不能說我沒錢還換什麽手機啊?

廈天為了讓父母放心,就說打算在這邊申請個學校,學點好找工作的技術,當廚師,學理發都可以,這樣就可以先不回國,以後找到了工作就有可能留下來,無論最後能不能跟汪濡一起過,都爭取拿到身份。爸爸媽媽都很高興,說:“你自己看著辦吧,能學點技術解決生計就好了,需要錢就直說,我們給你寄過去。” 廈天對著視頻表情歡快地答應著,但是心裏明白爸爸媽媽根本就沒有多少積蓄,如果他再問他們要錢,隻怕他們唯有賣掉房子才行。

除了汪濡的歸期,錢是讓廈天最煩惱的事,雖然靠拉琴能夠勉強活著,但是就這樣熬到簽證到期也不會改變現狀,要是還有什麽其他的法子賺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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