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27)
瞎貓講故事-3
聽這個故事您需要一點想象力,曆史場景的想象力。四十年前北京風和日曆的一天,一個穿戴整潔的青年,正準備穿過寬闊的馬路去對麵的玉泉路車站乘坐地鐵。對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即熟悉又新鮮的地方。他在這裏讀過兩所小學,其中之一就在玉泉路附近。這一帶有很多軍隊大院,年輕人曾經在其中的一個大院渡過了他的童年。他知道什麽是紀律,也喜歡讀書。不過在那個風和日曆的午後,他不是北京人,即沒有當地戶口也沒有工作,是個剛從鄉下來的土帽。他一邊沉思一邊橫穿馬路,那時的汽車和行人並不很多。驀地,他發現一個著裝威嚴的警察向他走來。警察真的是向他走來了,他有點不知所措。“同誌,你好!”警察(年輕人腦海中跳出叔叔兩字)一個立正,帶著雪白手套的右手碰在帽簷上,一個標準的敬禮。年輕人有點慌了,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還禮,也不知道怎麽還禮。“過馬路應該走人行橫道線,您知道不知道?”年輕人:“我,這個......。”年輕人本來是不結巴的,正相反,他的口齒一向是挺利索的。“行人需走人行橫道線1957年就規定了,你怎麽會不知道?”警察很嚴肅地說。“嗷,是嗎?”年輕人答應著,接著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人行橫道線就在那邊,以後要注意。”警察又一個敬禮然後轉身走了,這個年輕人就是我。在我的性格中並沒有藐視權威、無視法紀的品質,但不知怎的,我感到警察的這些舉動和這番話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別扭,甚至滑稽可笑。“1957年就頒布了交通法”,對,就是這句話。聽到這句話,我不僅不感到羞恥而且感覺警察叔叔簡直就是不講理了。新中國的交通法頒布不到十年,中國就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文革那年我剛滿十一歲。“行人需走人行橫道線?” 1966年、1967年、1968年,北京的街頭?1969年我就離開了北京,去了河南的一個勞改農場。鄭州、信陽等大城市到處是要飯的。告訴他們,行人要走人行橫道線?後來我就回到了常熟老家農村插隊。當地農民有的從未去過幾裏開外的市鎮,如果我告訴他們有人行橫道線這回事,他們會把我當外星人。在老家農村一呆就是八年,在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年代,你感到人生是如此莫測,如此嚴峻,’如此沒有希望,The last thing on your mind is人行橫道線之類的瑣碎條文。
老百姓口頭說的講理,是一種感覺。說某某不講理是指所說和所做的在感情直觀的層麵上感到不對勁,不合常情和常規。也就是一個外部現象和大腦感覺世界應該是如何這樣一個相對固定的模式不符合。而這個模式是大腦本身運作方式(進化的結果)以及曆史和文化綜合作用的結果。這個感覺或者直觀,不一定符合外部自然世界和現象。
明白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我們的感覺常常是與一些“現代化”的方式方法不相匹配的,錯位的。在這個意義上科學是不講理的,數學是不講理的,法律是不講理的,市場是不講理的。在秋菊打官司這個故事裏秋菊感到法律和法院是不講理的。剛剛看到的一個美國電影《Still Mine》(還是我的)裏麵的主人公,一個八十七歲的老人深切感到新的建築法規是不講理的。中國在美移民打孩子屁股被捕,感到美國的法律是不講理的。
所以,講理與否與其說是一個理論問題不如說是一個文化和曆史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