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霞

遠可秀山,近可怡水;是寂靜中的喧嘯,是黑暗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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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曲淒美的旋律。

(2015-10-29 17:12:03) 下一個

                 人生是一曲淒美的旋律

 本文以《針灸診所裏的無常客》刊登在10/25/2015世界日報 / 周刊第1649期  (a slightly different version).                  

       七月二十八日早晨, 我像往常一樣做著開診前的準備工作。清脆的電話鈴聲劃破了空氣中的寧靜, 是康的秘書桑迪。" 康先生昨天下午在工作中突然去世了 ." 電話另一端桑迪的聲音不可阻擋地衝入了我的耳中。去世了, 去世了, 像回音一樣不斷地撞擊著我的耳鼓, 一圈圈聲波擴散到腦海中。我的眼前映現出康邁著略略搖擺的鴨步, 臉上帶著一絲老頑童似的微笑, 匆匆走進診室,  然後用他那獨特的略帶沙啞的嗓音說:" 玫女士, 抱歉我遲到了。"  這個聲波也同時清醒地告訴我, 今天, 康卻再也走不進來了。

      康在殉職前是一名水管工。 年輕時的康曾參加過賽車, 拳擊, 射擊, 是騎摩托車的高手, 在37歲時奪得全美摩托車協會舉辦的業餘摩托車手短程賽冠軍(AMA Amateur National Short Track & Half Mile Champion.)  多次挑戰身體的極限。 康開過汽車修理店; 又投資創建了一個小型的購物中心,  裏麵有餐館及酒店等數項服務業。康的最愛還是做水管工, 一做就是幾十年。 50多歲時, 他還幸運地得了一個寶貝兒子。 康本已不需要為生存而工作, 而水管工的工作卻讓他有一種成就感。 大約當地一半的居民都得到過他的幫助。由於早年身體的透支, 全身傷痛不少, 大小手術數次。 術後的頑痛遲遲不退, 我的針灸治療一直是他有效的綠色止痛措施, 並且幫助他盡快從兩次換膝術後恢複。 由此他也與我結緣。

      上周二, 他再次遲到, 原因是那天是他寶貝兒子14歲生日, 他帶著兒子出去買了全套行頭作為生日禮物。聰明的兒子繼承了康精明的商業頭腦, 也耳濡目染地學習了許多康的水管工技術。康很希望兒子子承父業。 雖然兒子年紀不大, 卻已是一個很好的幫手了。那一天父子倆情意融融, 幸福滿滿。康的身體狀況看上去也不錯。 因而我對他的猝死深感意外。

       唏噓之餘, 我不禁再次感歎生命的無常。

      去年初冬的一天, 我的診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安東尼。看著這個有些麵熟的中年男人,  我快速搜索著記憶。 "玫醫生, 你還記得蘇珊嗎?" 安東尼問到。我當然記得。蘇珊是一個很好的病人, 半年多前曾在診室治療過更年期綜合症。 安東尼陪同蘇珊來過一, 二次。安東尼走進診室繼續說:"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我的腦子迅速翻滾了幾個可能: 蘇珊病了,  或受傷了。 然而安東尼帶來的消息是我沒有想到的。"她已於去年五月十一日離世。" 安東尼的眼中已有些濕潤。 我震驚無語。事情發生在那個周六, 蘇珊與安東尼一起去健身房健身, 正在做腹肌鍛練的蘇珊突然撲倒, 等到安東尼抱起她時, 她隻有短暫的一刻清醒, 然後就永遠地合上了雙眼。醫院的診斷是腦出血。安東尼繼續:"蘇珊生前很喜歡你, 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讓你知道。 " 是啊, 是啊, 那個幹練溫雅知性的加拿大籍女士, 我和她有過很愉快的交談。她的生活情感我仍舊記憶深刻。在美國經濟最低靡的那兩年, 她和安東尼正在經手一項生意, 她是那麽期望事情能順利; 她的母親在加拿大要做手術, 作為最小的女兒受姐姐們的期待回去照顧母親。母親恢複後, 她卻像被姐姐們遺忘了, 她感到情感有些受到傷害。但即使是在表達這種失落, 語氣仍舊很溫婉....安東尼走後, 我默默地找出了蘇珊的病曆, 慢慢地存入一個寫有"逝去"字樣的冊子。

       無論是康, 抑或是蘇珊, 他們的死亡在醫學上都會有一個確定的診斷, 其深層原因可能不同, 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猝不及防, 出人意料。隻有那些頤養天年, 壽終正寢或被診斷為不治之症的晚期病人, 或許對死亡能夠提前有些思想準備。對大多數人來講, 死亡就像陌路人一樣, 似乎與己無關, 卻會在某一天不期而遇。

       生與死是一對孿生兄弟, 所有人在歡慶新生的時候都忽視了死亡也在拉開序幕。我記得小時候第一次物化了死的意思的時候, 也就是我要永遠和我喜歡的東西分離, 沮喪得都不想活了。長大了想起來很好笑,  為怕死而死也是很壯麗的呢。

       然而我對死亡的刻骨銘心還是在痛失親人之後。對故人的斷腸般的思念使我不斷反思生與死的觀念, 期翼從中得到一種解脫。

       宇宙間充滿了無窮未解的奧秘。 在這個恒大的能量場中, 能量的交流和感應無處不在。即便是醫患之間也存在著微妙的能量感應。我在臨床實踐中也體會到如果在治療時我的情緒很平和穩定, 則病人更少感覺到針痛。因此我通常把病人的預約間隔放長一些, 這樣病人不需因等待而焦慮, 我也可以從容而靜心地治療每一個病人。生與死, 是否也隻是存在的一種能量和形式的轉換?

       仲夏的一個周末, 我和朋友們在Chesapeake Bay 的 Fairlee Creek舉行沙灘燒烤聚餐。天空湛藍, 淡淡的雲低懸在天幕, 與綠水中的白帆遙相呼應。孩子們在水中嘻戲, 其中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瑞斯是朋友簡妮的外孫。幾年前簡妮的兒子喪生於一次惡性車禍, 簡妮悲痛欲絕, 很長時間不能自拔。小瑞斯的到來如同天使降臨, 給簡妮的生活重新注入活力, 牽引著簡妮漸漸走出悲痛的泥淖。簡妮常常給朋友們展示兒子小時候的照片, 並且與瑞斯對比, 那分甜蜜深處的悲傷都化為對瑞斯的濃濃的愛意。輕風送來了誘人的燒烤香味, 燦爛的陽光下, 鬆軟的沙灘溫暖濕潤, 一望無際的遠方雲水相接。水散成雲, 水聚成冰, 雲, 水, 冰, 僅僅是水的不同存在形式,  卻各自彰顯獨特的美麗。誰說藍天不能泛舟, 綠水不能行雲?

       在這個明媚的周末, 我們都盡情享受自然與生活的美好和愜意。

       人類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 種族不同, 信仰各異, 但都沐浴在宇宙的日月星晨, 呼吸著大自然的氣息。自然是恒久而強大的, 而天地之靈, 萬物之間的神奇感應賦予人生一種精神上的奇跡。

       康的葬禮告別儀式定在周一下午的6-8pm. 然而兩個小時的時間顯然不夠。數百的當地居民好友耐心地在炎熱的八月排著隊, 去給這個普通的水管工送行。我作為他的長期以來的針灸醫生和朋友自然要去向他告別。告別室內, 音樂低迴,  康的豐富生活曆程在一張張陳列的照片中再現。人們歎息著他的生命的終止, 也記住了那張老玩童般的笑臉。"我希望對我的記憶是快樂的。當我生命結束時, 我希望我留給世界的是微笑。我希望我留下一個溫柔的回聲, 帶你走向快樂, 歡笑和陽光。我希望為我悲傷的眼淚蒸發在對我的美好記憶的陽光中。" 鋼琴前, 當地知名的女歌手朵蕊輕徐地唱著。朵蕊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她兩年前也才中年喪夫於癌症, 是音樂, 帶朵蕊走出陰翳。近來朵蕊好事連連, 女兒訂婚, 自己也重新找到工作,生活又漸漸風生水起。朵蕊的眼睛潤如秋水, 淒婉的歌聲撫摸著每個人的心。

       人生是一曲淒美的旋律, 或曼妙舒緩, 小橋流水; 或抑揚頓挫, 起伏迭宕, 誰都無法預測在哪一天, 哪一個音符, 琴弦斷掉, 旋律嘎然而止。盡管我們不能完全掌控自己在人生舞台上的長短,  但我們可以把握在舞台上的每一天盡力奏出自己喜歡的樂曲, 由此才可以悅人也悅己。

寫於201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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