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戴著眼鏡?
初秋的夜幕,在人們尚未從盛夏的長歡中適應過來時,提前掛了下來。整個露營區頓時黑朦朦的。稀微的篝火邊樹影斑駁, 透著幾分神秘 。我沿著眼前手電筒的光圈,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附近一處燈光明亮的長方形建築物走去。 那是露營區的洗廁設施之一。
正值晚餐後忙碌時分,幾個洗廁間都被占用。我繞著長方形建築繼續尋找門鎖下的綠色開放顯示。“所有的廁間都是鎖著的。” 我循著這個細小的聲音回頭望去,一個小男孩從建築物的另一麵繞過來, 身著深藍色的連帽套頭衫,帽子拉在頭上,沒戴口罩的清俊小臉上嵌著一雙沉靜探尋的眼睛。我自以為有經驗地說:“這些都是洗廁同用,我們要找專門的廁間,大概在後麵。“我就是從後麵過來。” 小男孩說。這時我已快步走到後麵,發現這間洗廁設施全部是洗廁共用,不像上次待的那個區段的洗廁房還有專門的廁間,可以幾個人同時用,隻是進出大家都戴口罩。於是我建議到稍遠些的那個洗廁房, 小男孩說:“好的。” 我定定神尋找方向和道路。小男孩則是駕輕就熟的樣子,迅速定位了我所指的地點。
我們沿著電筒的光圈繼續。在一個隱約像是路口的地方,我有些迷惑,向左走了幾步感覺可能不對,又向右小男孩站立的地方,他說:“這邊。” 我說這邊沒有路啊? 小男孩:“是路。” 走了幾步後, 光圈照到了路。 我大讚小男孩的眼神兒好。他說:“我7歲, 叫丹尼爾。” 我也作了自我介紹, 並自嘲說: “年齡大了, 眼神不好了。” 小丹尼爾細細的聲音:“ 即使戴著眼鏡?” 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眼鏡,仍在鼻梁上盡著職。是啊, 為什麽戴上眼鏡也看不清黑暗中的路呢? 小丹尼爾的邏輯沒有錯啊。這是個我從未想過也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說著話,我們已走到洗廁間。我對丹尼爾說: 如果你先出來,可以找到回路的話就先回去,不用等我。我知道自己如廁的持久戰,不好意思讓小男孩等我。2分鍾後, 我聽到隔壁衝水聲和開門聲, 又過了幾分鍾,我走了出來。外麵一個女人在遛狗, 見我探索著自己的回路,她指著陰影處對我說: “他在這兒。” 她大概把我當成小男孩的家人了。 原來丹尼爾還在等我。 剛開始我還擔心他迷路,現在感覺自己成為被照顧的人了。我很為小男孩的懂事而感動, 連忙謝謝他在等我。
小丹尼爾也是下午到達營區, 喜歡騎自行車, 喜歡露營。我由衷地感歎著生命的變化,對小男孩讚譽有加。出乎意料地,他問我:“你多大年紀?” 在那一瞬間, 我突然期望有一種超能可以把我和小丹尼爾的年齡間距縮小一點,那樣我就會和這個年輕的生命靠近一些。然而我的理智指導著舌頭,我對這個純淨年輕的生命,說出了自己的真實年齡,他很驚訝。而我,歎了一口氣,卻又為我在生命長河中已經漂流了很遠而充滿感激。能夠自然變老也是得天獨厚。於是我說, 你充滿生命和活力,好好享受你喜歡做的事情。你不必現在理解為什麽,即使戴著眼鏡,我還是看不清黑暗中的路;幾十年後,你或許自然就有體會了。
說話間,到了分手的路口。小丹尼爾歡快地跑開,揮揮手: “晚安,明天見。” 而我的心中,是一種驚奇和喜悅。 我不一定會再見到小丹尼爾, 但他使這個黑暗的露營小路充滿了情趣。舉頭望前方,黑朦朦的天空繁星閃爍, 好似天使的眼睛, 注視著人間每一個人。我扶扶眼鏡,向著篝火的方向走去。
初稿於2020年9月初。定稿於9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