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裏有一些的小布袋,上麵是姥爺的筆跡,一看便知是他們寄東西來時用過的。我曾問我媽,她說:60年她懷我時,姥姥知道我媽吃不上大米,便從口糧裏一點一點地省。那時郵局限寄糧食,一次隻能寄一斤。姥姥待湊夠了一斤,就讓我姥爺去寄一次。而姥姥她自己從一個胖子卻餓成了瘦子。媽媽解釋完怎麽回事,臨了還加了一句:養你那麽容易啊?
我媽去姥姥家生我。她一走,我爸一個人自由了,他想放任一次。那一頓他放開肚子吃了五個餅子。我媽走後一個月,他給我媽寄去了一個月的糧票。又過了一個月,他又寄去了一個月的糧票。這樣,三個月我媽回來時,他共寄過兩個月的糧票。我媽說他“貪汙”了她一個月的糧票。
在姥姥家,月子裏買了一隻老母雞,我姥姥分一半給我姥爺吃,當然了,雞湯是我媽喝了。回來後我媽說:“月子裏隻吃到了半隻雞。”
我爸就想到哪去弄一隻雞,再給我媽補補。他到周圍農村挨家挨戶去敲門,每敲開一家門,他就問:愛人生小孩兒,你們有沒有雞可以賣?
一家一家都說沒有,將門關掉。其中一家讓他進去,拿出個裝有半碗糠的碗,在他麵前重重地一放,說:“你看看我們在吃什麽?人都沒東西吃,哪來的糧食喂雞?!”
聽了這樣的話,我爸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一聲沒吭地離開了這家。敲遍了一個村子的門,終於有一家有一隻雞,買那隻雞他花了十塊錢。
六一年我爺爺在東北老家去世,這個曾經有過六十坰旱澇保收田的地主,土改時撿了一條命,這時終於貧病交加,死了。爸爸千裏奔喪,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回來時,帶回了十幾隻土豆,我媽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土豆,很是驚喜,當成了寶貝。
我常想那樣困難的條件下,父母養我一定很困難。可他們說:不是的。因為有了我,他們還多了八斤供應的糧食,八斤糧食不算少,快占我媽定量的三分之一了,而且每年還漲。因為我媽的奶好,我就不用吃糧食,他們還沾我光了。但他們也說:我爸為了把糧食緊著喂奶的我媽先吃,他雙腿出現浮腫。我家那時住三樓,我爸要分幾次才能上去。他上去之後,頭暈眼花,兩腿發軟,進家得先躺著。
父母那時工作在國內最大的藥廠,幾十個幾十噸生產藥品的大罐,每天要“吃”掉幾十噸的玉米,即使在三年自然災害最困難時期也沒有停過一天產。那時的人們比著覺悟高,沒有人去動那些玉米。但偶爾還是有人趁夜班沒人時,偷偷在廢澇裏撈出些玉米渣,貼在蒸汽管道上,半小時以後就是個帶著藥味餅子。問爸媽吃沒吃過那個東西?他們說:“沒有,那哪兒行,抓住了那可是破壞生產。”我問老爸:“那抓住了真按破壞生產處理啊?”那時當車間主任的老爸說:“那也就是個別的。都是一個車間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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