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到了星期四下午,米蘭兒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電才會來,洗衣機再不開動,她隻有穿著遊泳衣,披著沙發罩子了,盛凱提議兩個人一起手洗衣服。米蘭兒愁眉苦臉地把衣服一件件從衣籃裏拎出來,嘟囔著,“嗨,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呐!”他嗤地樂了,“咱們這不是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嘛?”
兩人互助合作,流水線工程,盛凱洗,米蘭兒清。
米蘭不記得上一次自己手洗衣服是什麽時候了。現代人雖然大言不慚地將洗衣服列作自己從事的瑣碎的家務之一,但他們基本上需要做的不過是調好時間,放上洗衣粉,漂白劑,柔軟劑,等洗衣機發揮它的主觀能動性,在不用攪擾主人的前提下把衣服洗好,然後一言不發地等著下一個指令。盛凱和米蘭兒家也是一樣,洗衣機和洗碗機是他們家名副其實的勞模。
盛凱把水池裏放滿水,把洗衣劑倒進去,用手攪一攪,然後把他的和米蘭兒的幾件T恤衫丟進去,開始揉起來,很快,泡沫就從池子沿著邊漫出來,像一大朵棉花雲。米蘭兒還是一池清水,愣愣地看著,忍不住伸手去捧了一把泡沫,在手上抹起來。
盛凱看到,不禁輕輕笑起來,順手也抓了一把泡沫,加在米蘭兒的一捧泡沫上,她咧嘴笑了,輕輕一吹,小泡泡飛舞起來。她拍拍手,然後拿起洗衣劑,倒了幾滴在手心,加了點水,用力搓搓,兩支手掌拉開,一層透亮的泡泡膜展開,越拉越大,她鼓起腮幫子,大口地輕輕吹氣,把兩支手合攏,一個巨大的泡泡就成了,她得意地看著泡泡。盛凱從沒見過這麽大的肥皂泡泡,瞪著眼睛看,忽然輕輕一吹,大泡泡顫顫巍巍地癟了半邊臉,頑強地不肯破掉。米蘭嗯了一聲,想躲開,他伸手去戳,泡泡破了。盛凱笑著看著米蘭兒,一副無賴樣兒。她沒生氣,又到水池裏捧起一大把泡沫,在手上輕輕揉著,忽然趁盛凱沒防備,往他臉上抹去,他來不及躲,滿臉泡泡,眼睛都糊上了,米蘭兒跑到老遠,哈哈大笑起來。
盛凱搖搖頭,用手撥開滿頭滿臉的泡沫,往身上抹起來。等他把臉抹幹淨了,笑眯眯地伸手朝後脖領一提,把長袖T恤衫脫下來了,拎著遞給米蘭兒,“這件衣服已經打好肥皂,你可以清洗了。”她慢慢走過來,接過衣服,小心翼翼地從他身邊走過,生怕他使什麽壞招,洗衣間忽然變得很窄, 路過他身邊時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了,不禁局促起來,快步走到水池麵前,開始認認真真地洗衣服。盛凱瞥了一眼她的側臉,輕輕地笑了。
之後的兩天又是懶懶散散,漫無目的地過去了,生活因為失去往日忙碌繁雜的節奏讓人們一下子忘記了日子原本是用星期幾當坐標的,加之與外界的隔絕,盛凱和米蘭兒好像覺得到了真空失重的境界,你想怎麽天翻地覆地折跟頭,打破規矩地信天遊都依著你。
他們每天早早吃好晚飯,一起出門在小區散步,踩著月光回門,好像日子可以這樣沒盡頭地過下去。星期天晚上,他們快走到家門口時,突然聽到小區從街頭到街尾爆發出一陣尖叫聲,他們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各家的窗口,門廳,花園小徑上都投出曾經讓你視而不見,如今卻因失而複得顯得如此親切的燈光。
“通”的一聲,他們鄰居的正門猛地被拉開,高大健碩的Jonathan出現在門口,用兩個拳頭砰砰地拍打著胸口,大聲吼著,“啊,啊,來電了,來電了!”然後轉身衝回房子,順手把門帶上了。
盛凱和米蘭相視而笑,盛凱撇撇嘴,低聲說,“電流對大腦的衝擊!”
回到家,他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房子亮堂得反而有些陌生。米蘭把冰箱噴了些清潔劑開始擦洗,一個星期停電,冰箱有怪味了。盛凱去地下室檢查一下開關和鍋爐、門窗。
米蘭忽然有一種惆悵的感覺,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每到星期天下午,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憂傷,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又要被抓回籠子裏的小鳥。她現在又生出那種傷感而無助的情緒。Sandy終於結束了,她的生活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了嗎?她似乎已經記不起Sandy來之前那刻,自己正在幹什麽,想什麽。她想,應該把手機充上電,跟舒黎她們聯係上。Rob不知有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一個星期仿佛隔了一整個故事。
等她擦好冰箱後,才發現盛凱已經上樓去了。她想,電來了,如果他不說什麽,自己就再沒有理由不回自己房間睡覺了。她一路將樓下的燈關掉,往樓上走。沒有燈,可好像還是沒有Sandy時暗得徹底。
路過盛凱的臥室時,她忍不住從門縫低下往裏看了看,透出幽暗的光,不知他在幹什麽。她一邊往自己房間走一邊扭頭愣愣地回望著。忽然,門被拉開了,盛凱站在了門口,把米蘭兒的眼神抓了個正著,她慌亂地尷尬起來,把頭扭開。他朝她走來,輕輕拉住她的手,帶她走進主臥室。屋子裏沒開燈,正對著門的大床前的空地上擺著一簇玻璃杯罩著的香味蠟燭。這是這次Sandy期間,他們搶購的,各種各樣的應急燈,汽油燈全脫銷,他們就撿了各種香型、各種顏色、各種造型的蠟燭買了無數,跟浪漫無關地囤積起來。她的心一下子恍惚了,幾乎相信Sandy大概還沒有走,不是電視上剛說過Northeaster就要緊跟著來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