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船舷外是一片碧藍，分不清海在何處止住，天從何處開始。熱帶的海風柔麵吹過，卻沒有一絲沉悶的水汽，讓人身心清爽。這艘大郵輪平穩而悠閑地漂在風平浪靜的大海上。“海之精靈”是第一次下水，嶄新鮮亮的白色船身在海天之間十分亮眼，天上的白雲似乎也好奇地停在空中，靜靜地注視著這身型龐大卻線條優雅的大船。
偲璿和婭唯半躺在臨海的陽台長椅上，隔著太陽鏡看向大海。陽光下，兩個人塗滿了防曬霜，印著肌肉線條的大腿在陽光下反映著淡淡的健康的蜂蜜色，腳趾上是很有熱帶氣息的桔紅色和亮粉色指甲油。
婭唯抬了抬酒杯，抿了一口高腳杯裏的雞尾酒，另一隻手的食指和大拇指間撚著一隻插在雞尾酒杯上的小紙傘。婭唯看著棕櫚樹葉顏色的小傘旋轉著，嘴角帶著笑意，抬眼說，“早上九點半開始喝酒，這日子簡直腐敗得叫人陶醉！”
偲璿把手裏的小說插上書簽，合上，放在長椅旁的地板上，太陽帽拉低了一些，又把頭枕在手臂上，“二十個小時之前，我還裹著大棉襖，趟著大棉靴呢。天哪，我才知道什麽叫樂不思蜀。哈哈！”
一大早上，舒黎、金麥和米蘭兒就爬起來到甲板上看日出去了。估計已經吃了早飯，在船上閑逛。這是艘嶄新的巨型郵輪，不僅造型出眾，設施先進，還以一流的高科技娛樂體驗打動人。這是第一次下水，一年前就已預定爆滿。
“再躺十分鍾，咱倆就找她們幾個去了吧?我也想看看這個大船到底有多壯觀。”婭
唯說。她上船之前就揚言，要多吃少睡，回到新澤西就進入冬眠。
聽見房間門刷卡的聲音，門被推開，舒黎和金麥興奮地走進來，一邊大聲說，“趕快換衣服，待會兒人會越來越多了！”金麥看見陽台上的婭唯和偲璿，過去，拉開門說，“嘿，兩位大小姐，你倆也太頹廢了，快別浪費青春啦，跟我們走！”
偲璿看著已經開始從旅行箱裏往外拿衣服的舒黎，問，“上哪兒？幹啥去？”
金麥眉飛色舞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人說震撼的體驗，‘blow your mind’就是說這個，這可不隻要’blow’你的’mind’，還要'blow'你全身所有其他部位！”
婭唯樂了，“那還不快走？”
舒黎一揚手裏的運動裝，一邊朝衛生間走去，“去換套保守點兒的，您這身太陽裙，一吹，全船的人都要來搶瑪麗蓮-夢露的經典鏡頭啦！”
偲璿和婭唯更好奇了，也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頂層甲板上一個超大型的遊泳池占據了船艙上層中央的大半空間，瓦藍瓦藍的池水迎著陽光，和船舷外一望無際的大海映襯著，好像是有一雙巨手掬了一捧海洋，傾倒在船艙裏了。這個家庭遊泳池裏，大大小小，各型各色的人們，懶懶地漂在氣墊上的，靠在池邊喝飲料的，閑聊的，在深水區遊泳的，在淺水區追逐的。池子靠船頭的一側是個有兩層樓高的水滑梯，常常聽見興奮的尖叫聲自上而下，紮入水底。池子靠船尾的一側是個形狀古怪的巨型封閉魚缸，裏麵是各種水底地貌。魚缸中間挖出玻璃通道，乍一看，人們似乎可以在魚缸裏走來走去。魚缸裏各種魚群悠然地結隊而遊，我行我素，對缸外的世界毫不在意。缸底的大石頭後麵探頭爬出一支有著斑駁背殼的海蟹，小心翼翼地張望著。忽然，一條身型碩大的鯊魚遊過來，讓缸外的觀眾忘記了玻璃牆築起的安全感，不禁往後一怔，小孩子興奮地尖叫起來。大鯊魚旁若無人，兩隻小眼睛和形狀危險的牙齒透著不懷好意，讓人看來不寒而栗。魚缸外有人用手啪啪敲打著玻璃缸，似乎想引起鯊魚的注意，當然是徒然。
甲板上飄著南美風情的音樂，熱辣而性感。泳池周圍擺滿了躺椅，人們有半坐著的，躺著的，也有讀書的，日光浴的。
挨著船頭，有一個霧蘭色玻璃罩著的五六層樓高的封閉空間。舒黎、金麥、婭唯和偲璿帶著興奮的表情仰著頭，夠著眼睛往玻璃房子裏看著。米蘭兒也站在旁邊，她還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長裙，長長的絲巾被風吹得飄灑著，手裏攥著相機，要搶鏡頭。
這是個叫“我要飛”的高空跳傘倉。偲璿接過頭盔，戴上，扣好，拉上跳傘服的拉鏈。教練伸手檢測了一下，向她打了個手勢，說，“來吧，來享受你震撼的樂趣吧！”
偲璿激動地攥緊雙拳，對著幾個姐妹大嘴一咧，說，“我要飛啦！”轉身進了玻璃屋子。
米蘭兒握著手機一絲不苟地錄製著，看著偲璿飛身從屋頂的跳台上躍下，隨即在空中漂浮，跳傘服在身後鼓動著。偲璿的臉上驚喜帶著一絲恐懼，臉蛋兒被強大的風生動地揉捏著。另三個女人都半張著嘴看著浮在半空中的偲璿。
七分鍾之後，偲璿走出玻璃房，幾個女人一起輕聲尖叫著。
“大姐，身段兒很飄逸啊！”金麥笑。
“太刺激啦！咱身姿輕盈吧？今天我終於為我的體重打贏了地心吸引力了。”偲璿得意了，“哎，米蘭兒，你錄下來啦？到時候我回家說也有個憑證啊！”
隨後婭唯、金麥和舒黎也輪流跳了傘，激動地嘰嘰喳喳了半天。問到米蘭兒要不要飛，她擺擺手說，“要在以往，我早搶著上了。可是我這才刨腹產半年，萬一被強壓力吹得肝膽俱裂，豈不是虧大了！”米蘭兒轉臉指著船頂，說，“去坐北極星，我第一個上！”
那是由機械長臂吊著伸出海上，離海麵300尺的一個銀色的寶石形狀透明封閉的空間。站在裏麵，你可以真的融入海天之間。
“咱們先去喝點東西，吃個點心，然後去那兒。”婭唯說，得到夥伴們的一致讚同。她們去咖啡廳拿了茶點在甲板上找了個桌子坐下來。
舒黎喝了口咖啡，咬了一口奶味很濃的曲奇餅，“呣”地享受地歎道，“卡路裏一克不少。”
金麥挖了一大口巧克力冰淇淋，看看船舷，說，“嘿，今天才知道當水手也是個不賴的職業啊！人人辦公室的窗都有海景，又沒有上下班的交通問題。啊，太棒了！”
“那你要想改行，你家仝老板又要麻爪子啦！”婭唯逗她。
“反正這幾天他逮不著我。”金麥笑嘻嘻地說，她知道，等她回家一進門，兩個小丫頭就會來抱怨她們跳舞的鞋子找不到啦，爸爸給她們裝了顏色不對的遊泳毛巾啦。
婭唯用叉子在盤裏追逐著幾顆葡萄，悠閑地說，“剛才我碰見一群老老小小的人坐在一起，看著像一家人，我估計是大家庭聚會呢！這還真是個好主意，一大家子人一起度假，誰也不用洗碗擦地換浴巾。”
舒黎應和地說，“是啊，今天早上我還跟幾對退休的老夫妻聊了一會兒呢，他們每年都乘幾次郵輪，是輕省的旅遊，吃住全不用操心，娛樂休閑全在眼前，氣候宜人，風景如畫。”她伸手從婭唯的盤上拿了兩個葡萄放進嘴裏。
偲璿點點頭說，“等咱們將來老了，也集體旅遊去！我這輩子就守著我們家的兩畝地三分田了，這才知道海闊天空地瀟灑多精彩！”她低頭吃了一口藍莓派。
舒黎激動地說，“還有更精彩的呢，我讀了介紹，這船上的夢幻廳是郵輪上的創新。有酒吧，有娛樂，有休閑，能容納幾百人的三層樓高的大廳裏，四麵牆和棚頂是全真高清晰電視屏幕，映著窗外風景從白日到夜晚，從叢林到都市，讓你身臨其境。”看得出來，她已經仔細研究過了，也已經為夜生活做好了安排。
“法國的國家雜技團在船上每晚上有場表演。”金麥說，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因為首航，我還聽說Kris Rock禮拜四晚上有場喜劇秀，咱們別忘了今天去前台拿票，去晚了肯定沒票啦。”她是個愛趕熱鬧的人，有時到紐約城裏玩，別人看百老匯的歌舞劇，她總嚷著去酒吧看喜劇秀。她有一次去了Ellen Degeneres的現場錄製，采訪Timothy Olyphant，回來骨頭都酥了，說，幽默感就是人類最大的美德，當然，男人長一張帥臉還有幽默感，這就注定是世上多少女人的陷阱。喜劇秀基本上就是單口相聲，金麥認為，這比看心理醫生來得快的多。
一陣微風吹過，飄來海鷗的叫聲，幾個女人，一邊喝著上午茶，一邊聊著。舒黎推開麵前的空盤，說，“咱們去上北極星吧！”其實她有輕微的空高症，但一玩瘋了也就聲高膽大。五個女人一起站起身來，離開了桌子。
一進玻璃屋子，幾個女人就朝麵海的那麵落地玻璃牆擁過去，看海景嘛，離得越近看得越真不是。這玻璃倉裏限容十五人，等人到齊了，門就滑動關上了。整個玻璃屋子開始緩緩起動，朝海麵滑出，很快就徹底懸空了，並且越升越高。米蘭兒伸手去抓舒黎的手。她看見自己腳底下原本踏實篤定的地板一下子變成了玻璃，因為清淨透明，讓人覺得很薄很脆弱。舒黎的手緊緊攥住米蘭兒的，兩隻眼睛定定地看著腳下。她記得走在通向玻璃屋的走廊上，一路牆壁上都貼著有關這個寶石形狀的玻璃倉的材料之堅固，設計之可靠，可以應付一輛重型卡車的撞擊，可以承受機關槍的連射，現在她的心還是莫名地開始往嗓子眼兒湧。腳底下的玻璃地板劃成大塊的方格。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不瞞你說，我有三百磅，也許你不應該跟我站在同一塊玻璃上！”口氣裏透出一絲調侃的焦慮。幾個女人側頭看去，是一個塊頭很大的小夥子對身邊站著的纖細的年輕女孩說，大家都忍不住相視出聲地笑了，舒黎吐了口氣。
隔著玻璃牆壁看出去，他們離郵輪越來越遠了，好像離開島嶼的一葉小舟。腳底下是映著太陽的亮亮的水花，天上，是湛藍的晴空，清柔的白雲和驕豔的太陽。人隻有如此接近大自然時，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人類的渺小，回望大船，一望無際的藍色中，這個嵌著數不清的整齊窗子的龐然大物竟然像個積木搭起來的玩具。
婭唯開始拍照，偲璿也趕快拿出手機來錄像。舒黎這才想起，忙說，“多拍幾個，回到家發給我。”米蘭兒看看自己被捏緊了的手，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