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美國這麽多年了,萬聖節,感恩節,聖誕節的概念漸漸深入人心,雖然有很多年都是以烤鴨充火雞,聖誕樹一不留神就掛到來年三月還沒收起。但為了孩子還是努力入鄉隨俗。
記得孩子們小的時候,總要準備好給拉聖誕雪橇的小鹿的食物,給聖誕老爺爺的餅幹和牛奶,神情莊重地擺好,然後乖乖上樓,滿懷夢想地睡去。
半夜之後,我就爬起來,去把藏在地下室的禮物拿岀來,放在壁爐旁的樹下,然後光著腳跑到陽台上用掃帚把喂鹿的麩皮劃拉到陽台下,跑回屋,把桌上幾大塊餅幹掰半塊留在桌上,其餘用紙巾包了丟進垃圾桶,再把牛奶倒進水池,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最後爬回樓上睡覺。
幾年下來,我對那個胖老頭兒耿耿於懷,他賺了所有美名謝意,而我不僅要花心思猜孩子們想要什麽,買來,包好,藏嚴,還要在夜深人靜時上演一場周扒皮。
諾亞上小學後開始用電子信,他收到聖誕老人的信說他可以把夢想的單子電郵過去。兒子來問我,我說行啊。其時,我早已對那胖老頭兒忍無可忍了,心想,如果孩子早晚要撞上現實的牆壁,那就在今年吧。諾亞發了張長長的單子列出他想要的東西,抄送我。我笑而不解,說,“你告訴聖誕爺爺就好了,我不必知道。”但他卻吃吃地笑,顯然已經知道了他不該知道的秘密。我把他扯到一邊,要他不吿訴妹妹,等她自己發現。兒子斜眼兒看著我說,“那聖誕爺爺還會給我帶來禮物是吧?”我咬咬牙,把食指壓在他嘴唇上。
“你怎麽發現的?”我低聲問。
“去年我在垃圾桶裏看到了我給聖誕爺爺烤的餅幹。”福爾摩斯說。
記得那年我們訂了郵輪,聖誕前夜上船,女兒聽說了心急如焚,“我去了大海上,聖誕爺爺順著煙囪下來怎麽找得到我?”於是我們有了個極大的技術性問題。最終我隻好說,“如果聖誕爺爺知道了我們的旅行計劃,或許他會提前來投遞你的禮物。”女兒將信將疑。
聖誕前夜的早上,我送孩子們上了校車,回到家飛快地從地下室翻出包好的禮物,擺在樹下,還把一封“順祝旅行快樂”的信放在旁邊。然後取出一遝打印出來的大腳印,腳尖衝下地從車庫房簷順著門一溜貼下來,穿過車庫,上樓梯,過洗衣間,路過廚房到了擺聖誕樹的客廳。我為自己的邏輯很得意,轉身出門上班去了。
下午兩點正忙著,電話進來,一看是女兒,心中一跳,想著她會驚喜地大叫,“媽媽媽媽,你猜怎麽著?”
一接起來竟是小丫頭的泣不成聲,我嚇了一跳,想到房子倒塌一片,冒著嫋嫋黑煙的景象。
“媽媽,你為什麽這樣做?”她抽噎著。
“我做什麽了?”我想為自己贏得危機控製的五秒鍾。
“根本沒有聖誕爺爺,那腳印是你貼的,對不對?”
“嗯...嗯...”我還需要五十秒鍾。
女兒開始哇哇大哭。
我深吸一口氣,說,“寶貝,最重要的是,那些禮物都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媽媽,這不是重點!不僅是我,全校車上的孩子都看見那些腳印啦。他們全傻眼了,要回家問他們爸媽呢!”
天,我還真沒想到這會造成我們整個小區的信念危機,一時沒了主意。
於是我誠懇地道歉,可女兒不依不饒,還怪我在她同學麵前讓她丟了臉。
我割地賠款都不行,也委屈得腦袋冒煙兒。想我三歲時就已經是偉大的現實主義者,知趣地撿哥哥穿小的褲子穿,有時媽媽還來不及將前門兒封上呢。現在的孩子五歲了還不肯長大,按如此啟蒙速度,到50歲她還得滿世界找愛情,相信它裝在漂在海上的一個瓶子裏。於是我憤憤然說,“我是外國人,我己經盡力迎合你們的愚蠢文化啦!我這麽用心,這麽辛苦,都沒聽到個謝字,怪沒人說我是好媽媽!”
女兒還是不停地哭,“那次聖誕爺爺和牙齒仙女用了和咱們家一樣的信紙寫條子,我就開始懷疑了的。”
唉,我們小時候,姥姥,姥爺告訴我們有灶王爺有小鬼兒是迷信,這全美國大人編造個聖誕老人來騙全美國小孩兒就是神奇童話。豈有此理!
“我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什麽牙仙女,什麽聖誕爺爺,又怎麽樣了!”
“媽,你是中國人,你當然不明白!”女兒打斷我。
嘿,還歧視我外來戶口!
我恨不得衝口而出,“你想知道還有什麽不是真的嗎?或許我不是你親媽!”
當然這句話和氣憤被我一口咽下。
麵對真相的那一刻是痛苦而悲壯的,但真理的確讓你得自由。此後的聖誕節再也無需遮遮掩掩,孩子們會言簡意賅地說,“媽,我最想要的是iPhone,其餘的你在我列的單子上選兩個吧。”
於是聖誕大媽坐在電腦前刷著信用卡,UPS很準時,也無需喂他們麥麩皮子。
今年卻忽然想給他們一點兒什麽驚喜的情節。也許是我的生活裏需要一點童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