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殺生,我想大多數的人類在生命的早期都是比較殘酷的。也許我們基因裏嗜殺或則排斥要高於親近融合的成分,作為人類本能之一的自我防禦,對於不合適自我環境的因素予以冷酷的清除應該是更自然的選擇。當然我們的遺傳裏為善的基因也應該很強大,我們從幼年起就犯很多錯誤,然後在錯誤裏成長,逐漸體現出更多心靈中善的一麵,即使如此性惡的一麵仍然會不時地冒出來,於是我們有很多的心靈掙紮。。。
記得自己小時候做過很多惡毒的事情,比如在鄉下看到癩蛤蟆時拿柄鐮刀跟在後麵不斷地紮它的背,大多數時候紮不中,隻有一次紮中過,雪和液體不斷流出來,很是惡心,扔了鐮刀逃回家裏,驚魂稍定後去取鐮刀沒見癩蛤蟆,相信是逃生了。
後來發現作弄螞蟻 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夏天,麵對成千上萬隻螞蟻,開始我是簡單地拿杯水衝過去,看螞蟻們拚死逃命,驚慌失措的樣子,覺得好玩極了。於是滅蟻行動逐漸升級,水掩火燒,挖地三尺,膠水沾蟻,想出一折是一折。當時最使本人回腸蕩氣的是找到一個大的蟻群,用樟腦丸在水門汀地上畫圓圈,一個比一個小,最後一個圈畫的又寬又濃,大量的螞蟻於是象東北戰場的國軍被壓縮到彈丸之地,掙紮著突圍又畏懼樟腦氣味,團團轉如熱鍋上沒有兩樣。我蹲那兒細細觀察好久,並不是生物研究,而是咀嚼那年齡還不懂的殘忍,最後我取出舅舅望遠鏡上拆下來的放大鏡將陽光聚焦一點,這一點無異於激光武器,所到之處立刻煙起蟻亡,周圍的螞蟻突然加快逃跑速度,形成放射狀的真空地帶,顯然局部的溫度非常高。於是我移動放大鏡把聚焦點跟隨猖狂逃命的螞蟻,蟻群開始穿越樟腦封鎖線的時候,我先將外圍的燒死,然後回到中央屠殺畏懼樟腦味道不敢突圍的懦夫螞蟻。滅蟻行動,後來因為我用放大鏡點紙燒著玩被外公發現,嚴厲訓斥之外被劈手沒收了放大鏡,從此歇閣。
讀小學的時候回到了上海,城市人比鄉下人文明點,但弄堂裏也常見有自己殺雞的,不以為然。有次一菜鳥令居殺雞不死,那雞挺著半截被割斷的脖子在院子裏一通奔跑悲鳴。在場孩子都幫著抓雞,沒有同情雞的。我當時剛回上海不會說上海話,常被班裏同學冷落,見此情景便沒有為虎作倀,定定地站著不動,卻仍不是為雞打抱不平。
應該是讀中學的時候,有天一隻野貓把廚房裏準備油煎的小黃魚吃了。我哥很光火拉我去找,在窗台上找到那貓,一隻大黃貓。窗台很窄,如經過屋頂逃跑要先跳上屋頂,但貓的位置已在屋簷底下,總之無論從樓梯間還是屋頂逃跑都必須經過兩個煞神一樣的兄弟把守的窗戶。我拿根木棒捅貓身子,貓開始發虎吟,一點點後退很害怕的樣子。我有了點惻隱之心,但經不住我哥的催逼,如果不下狠手難免之後被罵叛徒膽小鬼什麽的。雖然心裏很不情願,我舉起棒子把那可憐的貓趕下了窗台,我們家在四樓,我聽見一聲慘叫,貓著地後可能受了傷逃走了。那天晚上心裏不舒服,沒吃晚飯,半夜發起燒來,父親給我吃藥的時候,我把這事說了。父親沉吟片刻後對我說貓有很好的平衡功能,這個高度沒法傷它。不知道父親說的是真是假還是安慰人,不過我為此輕鬆了很多。
再後來的殺生事件是大學實習的時候。當時大部隊都去了市郊名城鬆江,在那裏班裏一幫狗男狗女整天花天酒地,花前月下過得好日子。我們那個色鬼輔導員不知道跟我有仇還是怎麽的,單單把我,方方土,中平三個小和尚發配到了泗涇鎮醫院。雖然時間不長,但我當時正暗戀一個女孩子,一別之後再無音訊當真度日如年。每天穿過鎮中央的小橋回到廢屋似的宿舍,夜裏晌,除了地裏各種蟲鳴和掠過屋頂的風聲寂寞的令人可怕。
那天晚上,大概白天沒有關窗子,有幾隻壁虎鑽進屋子。昏暗的白熾燈下,那幾匹壁虎靜靜地趴著,大約8,9公分長度,也看不出有什麽為惡的嫌疑。但床前趴幾隻壁虎,想象睡夢中爬到臉上的感覺還是不好,於是我們決定清剿。幾隻壁虎很快被掃落底下,忘了中平和方方土是怎樣完成他們的任務的,但我做的有點殘酷,以致以後很多年都在我心裏留有陰影。我把第一隻壁虎用手紙抓了就手扔到了窗外;第二隻壁虎比較肥,我抓起後掉到地上慢慢爬。看著這有點醜陋的灰色生物,我突然起了惡念,從抽屜裏拿出把手術刀放到那可憐家夥背上,一刀切了下去。這是個以秒計算的過程,壞事壞在我注意了壁虎的眼睛。刀切下去的時候,它的眼睛一下子鼓出很多,斷掉的身子在地上慢慢移動,壁虎似乎一直看著我,眼神裏滿是絕望和責怪。我突然害怕起來,飛速拿起兩段壁虎的身子扔出窗外。這以後很多年我都沒能忘記壁虎的眼神,每當出了什麽不順心的事,我就想這是惡報吧。
但是,殺機陡起在我有了孩子之後還是發生過。那是幾年前的夏天在密西根的camp營露宿。半夜太太把我從夢中推醒,說可能帳篷外有熊。我立刻嚇醒,睡意全無,順手將防熊噴霧劑抄在手裏,慢慢拉開帳篷一邊的拉鏈爬了出去。黑暗中沒有任何動物的蹤影,過了一會從兒子白天用,晚上堆放雜物的小帳篷傳來動靜,好像是什麽小動物在偷吃食物,而不是可怕的大熊。我把噴霧器放在兜裏,順手拿了兒子的壘球棒走到了小帳篷邊上,帳篷的拉鏈很吃驚是被拉開了,而帳篷完好無損。我打開手電照去,那畜生一陣慌亂開始發出比貓狗憤怒時的低吼,是一隻浣熊,個頭蠻大的。我起了殺心(毫無理由,為什麽要殺?),把帳篷拉鏈重新拉上,熄了手電,認準了浣熊的位子貓著腰過去,突然狠狠地一棍打過去,正中目標,隻聽一聲慘叫,那動物逃到到了帳篷中央,但似乎並沒有受傷。我回到帳篷前拉開帳篷上端的拉鏈,那浣熊沒有動嘴裏嗚嗚地發出含糊的聲音,顯然是害怕至極。我把噴霧劑對準了浣熊的眼睛,按了下去,但立刻我停止了。那是一種絕望和哀求的眼神,我的腦子裏突然閃過泗涇鎮上那隻壁虎臨死前的眼神。。。
我把拉鏈下端打開,離開了大約一分鍾再回來的時候,那隻浣熊已經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