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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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當年哭笑不得的“入團”經曆

(2015-06-23 09:55:44) 下一個
話說當年“偉人”駕崩時,我上高一。

不久以後,就宣布恢複高考了。

在這之前的N多年,農村人唯一能夠跳出農門,換個城市戶口的途徑,就是當兵後提幹。對農村人來說,弄個城市戶口,好比登天。

這恢複高考的政策宣布後,我上高二了。就要畢業。但我和我家,對高考好像無動於衷。

我的父親,雖然隻上了三年學,卻因為會打算盤,又寫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從16歲起,就做大隊會計。20歲左右當大隊長。幾年後又兼任大隊書記。不過,這就是他最高的官位了。當了十多年的大隊長和大隊書記後,在我上初中時,被公社裏派去縣裏的化肥廠,負責我們公社在化肥廠做包裝合同工的30多位老鄉。這,說起來是縣裏對我們這個貧困公社的照顧。其實,那活太苦太累又臭氣衝天。也隻有像我們那樣的窮地方,才有人願意去幹這種活,而且大家都還爭著去。隻有當過小隊長的,或家裏特別貧困的,才能爭到這個工作。為了爭取這些農民工的最基本權利,父親曾領著這些人罷工。像他這樣不知道討好上麵的幹部,是沒有官途的。

我的母親,聰慧又爭強好勝。當年,她是我們生產隊裏連續幾年拿公分最高的社員。讓我從小就覺得,母親高大強壯無比。其實,母親身高不過1.6米吧。如今的她,那麽矮小,因年輕時的勞累而滿身是病。

那高考的消息,為什麽我會無動於衷呢?因為,我壓根就沒聽說過什麽“大學”,也從來沒想過這“大學”和我有什麽關係。像上大學這樣的好事,反正也輪不到咱。

那時我們的高中老師,很多是從城裏或大學裏下放來的。粉碎“四人幫”恢複高考後,他們個個精神振奮,人人努力,全心全意,為考生著想。

首先,他們在課堂上對學生的要求嚴了起來。以前大家都是混日子。現在,他們好像有目標有奔頭了。可大部分學生不明白。因為他們和我一樣,覺得大學遙不可及。

也是。我們整個公社,77年幾百人去趕考,也就一個人考上了中專。好多教我們的代課老師,也沒考上。可想而知,我們這些學生對高考的自信心了。

學生們混日子,可把老師們急壞了。在一堂語文課上,我們的劉老師要我們背誦辛棄疾的“京口北固亭懷古”。被叫起來背的,都是平時班上的好學生。可沒人能背。整個班50多人,差不多全站在那。老師氣得滿臉通紅。我一看,大事不妙。就舉手,自告奮勇站起來,背了。

從此,劉老師對我刮目相看。

離78年高考還有幾個月,老師們又開辦了晚自修補習班。老師們自己出錢,在教室裏點個大大的煤氣燈。學生們隻要願意去,老師們都歡迎。還不用交一分錢。

劉老師也要求我參加晚自修。我自己心裏沒底,征求母親的意見。母親說,家裏這麽多活,哪裏有時間去自修。也是,那時,母親一天到晚在地裏勞作掙工分。家裏做飯,洗衣,打豬草,喂豬,洗碗洗鍋什麽的,都得我和我弟弟妹妹們做。

於是,我沒去。

一個月明星稀,蛙聲四起的夜晚,劉老師要我帶他去我們家,做母親的工作。從學校到我家,也就300米路吧。路上,劉老師說,你不僅要爭取考上大學,還要考上清華北大。我蒙蒙的,心裏說,什麽青蛙田雞的,能給我換個城市戶口就好 (我們家鄉話裏,清華和青蛙發音完全一樣)。

劉老師在我母親麵前把我大大地誇獎了一番,說我是我們350多個畢業生裏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母親也就同意我晚上去參加補習班。

之後的兩個月裏,我的各科成績突飛猛進。在縣裏的幾次模擬考試中,我每門課的成績都比各科的第二名高20分左右(英語除外,當年高考不算分的,所以不浪費時間)。

這下熱鬧了。學校裏大會小會,我被樹成了典型。什麽樣的刻苦學習的故事都編出來了。校長也信誓旦旦地在大會小會上說,我是我們畢業生裏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我們公社今年一定會有零的突破。

當這“零的突破”的希望全都放在我身上時,他們突然發現,我,這個“唯一的希望”,居然還不是團員!

學校有些不好意思。
學校團委書記巢老師來找我,要我寫一份入團申請書。
巢老師新近師範畢業(應該是工農兵學員),人高馬大,梳著分頭,不拘言笑,一臉的嚴肅正經。他弟弟和我是同班同學。
我說,我寫過了。不重寫。
他說,可是找不到你的申請書啊。
我說,那一定是你們搬家的時候搬丟了。我們學校剛剛從2裏之外的村莊搬到我們的鄰村。
他要我補寫一個。我就是不寫。
因為,我曾暗暗下過決心,“有你們這樣的人在團裏,我就不入團”。
那,還是初中的事。
以前說過,小學5年級時的林彪事件,讓我對偉大領袖,政府官員,和老師,以及共產主義什麽的,產生了懷疑,甚至不屑。其實,更早些,昨天批判“劉少奇的讀書無用論”,今天又批判“劉少奇的讀書做官論”,已經讓我覺得政府和老師咋就像小孩一樣,反手覆手,毫無定性。我看不起這樣的人。
到初中時,老師要我們放學後去上團課(那時我是班長),爭取入團。一來我放學後有很多家務要做,哪裏有時間?二來實在不想入團。於是,我每次都逃團課。
久而久之,團委對我也不感興趣了。
後來,幾個學習成績平平常常的同學入團了。同學們中的傳言是,他們放學後去給老師倒尿壺洗馬桶。
我就暗下決心,有你們這樣的人在團裏,我就不入團。
所以,到高中快畢業了,也沒寫過申請書,當然也沒入團。
可現在,書記讓我再寫申請書,我的倔脾氣又來了。就不寫。反正是你們讓我入的,又不是我想入。
書記也沒轍。就說好吧,就當你是寫過的。填表吧。
於是就填表。然後就等公社團委批了。
一天下午,巢書記把我和其他7,8個同學叫去開會,說公社團委的批複下來了,要我們輪流表態。
於是,我們就開始表態。“如果我這次被批準入團了,我一定戒驕戒躁;如果這次沒被批準,我也不氣餒,要加倍努力”等等。每個人都說的一模一樣的。
輪到我表態時,正好這巢書記去辦公室拿什麽東西。我就說,“大家說的一模一樣,拿個錄音機錄下來,放放就好”。還沒說完,巢書記回來了。
然後宣布公社團委的批複。前麵的都被批準同意了。每個人都很激動的樣子。我是最後一個。沒批準。
這下,我可下不來台了。這一批的,就我是高二的。其他的,有很多是初中的小弟弟小妹妹。大家也都認識。這不是拿我出醜嗎?
巢書記非常嚴肅地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在辦公室,巢書記端坐在辦公桌後,冷冷地說,公社團委沒批準,因為你不誠實。
為什麽?我有些氣憤。我曆來最討厭的就是不誠實。
“你家在小河一帶有沒有親戚?”
我想了想,從來沒聽說過那裏有我們什麽親戚(小河離我們家約5公裏)。就說沒有。
“那你回去,好好問問你的父母”。
這鬧得。於是趕快回去問母親。母親說,小河那邊從來沒有過親戚啊。
於是,第二天我去和巢書記說,問過我母親,小河那邊我們沒親戚。
但巢書記不信。
這,事態嚴重了。不入團不要緊,對組織撒謊,可不得了。肯定有人在背後搞鬼了(文化大革命把村裏人全都搞成了派別重重,互相明爭暗鬥)。
於是,趕快托人給在縣化肥廠工作的父親捎信。
父親回來問明情況後,就去公社團委打聽。
因為公社的辦公地點就在我們大隊。父親又是大隊長又是書記的幹了十幾年,公社的大小官員他都熟悉。
下午,父親回來了。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
他說,公社團委的一幫人在審批我的申請時,突然一個團委委員說,這個XXX不誠實啊。他把他家表現好的親戚,什麽小學校長的舅舅,上海當工人的姨夫,都寫上了。為什麽他另一個吃官司的舅舅,就是那個蔡XX,就沒寫上?
這個委員這麽一說,其他人也附和,說是啊是啊,為什麽沒寫上呢?不誠實。
以前,我唯一的舅舅在我們中心校當過校長。我上中學起,他就病休在家了。他姓蔡。正好學校裏有一個也姓蔡的老師,家住小河,因為調戲女老師而吃官司了。
父親告訴他們,那個姓蔡的,和我們根本不搭界。我的親舅舅就隻有一個,是我們同村的。
我聽後,也隻能哭笑不得。姓蔡的都是我舅舅啊?那那個蔡暢(好像是當時的人大副委員長什麽的)是不是我姨媽啊?
就是這樣一幫弱智,就是這麽個荒唐的程序,卻要決定誰是先進分子,誰是落後分子,誰有前途,誰隻能啃泥土。
後來,在高考前幾個星期,我入團了。
隻是可惜,78年,我們那個公社仍然沒能實現“零的突破”。350多個應屆生裏,我是唯一一個過了體檢線的 (326分)但沒被錄取。倒是有兩個教我的代課老師,考上了大專。
一年以後,我以我們公社的最高分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按我老爸的說法,入團的出師不利,是我對政治生命和組織不感興趣的原因。其實,這個經曆,隻是加深了我對那個組織由來已久的厭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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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奴民' 的評論 : 謝謝來訪。那個體製那個文化,就是培養無獨立思考能力的奴才的。
奴民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高考後入團的,今想起很玩味.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陽光照耀' 的評論 : 很感謝那時候學校裏的幾個老師,尤其是我的班主任劉老師。煤氣燈燒起來呼啦呼啦的響,明亮刺眼。
陽光照耀 回複 悄悄話 勾起了我一些回憶,我想起我很小的時候,村裏的中學也有晚自習,用的就是你說的煤氣燈,我幾乎想不起這個煤氣燈了,謝謝老鄉讓我想起來了。那時我還小,估計還沒有上小學或上1年級。我爸爸是77級大學生,之前在家種了10年的地,真不容易那個年代。我爸爸在鄉中學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就轉到村裏的中學,因為要幫媽媽種地在工作之餘。那時我跟著爸爸去過晚自習,所以見過煤氣燈,很亮的。
很欣賞老鄉的性格和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謝cys254。我其它不行,就是考試還可以。臨陣磨槍的那種。
cys254 回複 悄悄話 在農村的那種條件,能學得這麽好,真不容易。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謝老禿筆。久仰大名,常常拜讀你的大作,受益匪淺。
老禿筆 回複 悄悄話 嗬嗬,寫得精彩。 跟我入團,高考一樣啊。 一個農村,一個北京,居然過程完全相似。 向你致敬。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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