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een a high, solid wall
and an egg that breaks against it,
I will always stand on the side of the egg.
もしここに硬い大きな壁があり
そこにぶつかって割れる卵があったとしたら
私は常に卵の側に立ちます
村上春樹今年70歲了。今天要說的是10年前,他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時發表的那篇演說。
耶路撒冷文學獎創辦於1963年,每兩年頒發一次,表彰對人類自由、社會公平和政治民主做出貢獻的作家。第一個獲得該獎的是英國的伯特蘭·羅素。後來陸續獲獎的包括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西蒙娜·德·波伏娃、米蘭·昆德拉、阿瑟·米勒等人。
1987年,約翰·馬克斯維爾·庫切在獲獎演說中呼籲建立一個棄絕“充斥著病態的情感和冷漠的勢力,充斥著憤怒和暴力的”世界,使得人們得以安居在一個“可以自在地表達情感和思想的”世界。
2001年,蘇珊·桑塔格在領獎時說:“作家的職責是使人們不輕易聽信於精神搶掠者,是讓我們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充滿各種不同的要求、區域和經驗。”
2009年,出於“對他藝術成就及對人類的愛的深切尊重”,耶路撒冷文學獎評委會決定把獎頒給村上春樹。當時適逢以色列因空襲加沙備受國際社會批評,輿論普遍建議他應該拒絕領獎,否則將抵製他的作品。剛過完60大壽的村上春樹經過認真考慮,頂住各方壓力,親赴耶路撒冷接受此獎。
2月15日,以色列總統佩雷斯親臨頒獎典禮。頒獎前,佩雷斯對村上春樹表示,他個人很喜歡《挪威的森林》。在隨後的獲獎演說中,村上春樹站在台上,當麵抨擊了以色列的軍事行動。他的這篇演說體現了個人應有的道德勇氣,以及對體製霸權的深刻反省。
據說,他剛講完時,現場數百人起身鼓掌。耶路撒冷市長主動和他握手,誇讚他“非常坦誠”。惟獨佩雷斯總統板著臉,遲遲不肯起身。
下麵是他這篇演說的全文(譯本很多,我選擇了個人喜歡的版本):
今天,我不打算說謊。
今天我以一名小說家的身分來到耶路撒冷。而小說家,正是所謂的職業謊言製造者。
當然,不隻小說家會說謊。眾所周知,政治人物也會說謊。外交官、將軍、二手車業務員、屠夫和建築師亦不例外。但是小說家的謊言和其他人不同。沒有人會責怪小說家說謊不道德。相反地,小說家愈努力說謊,把謊言說得愈大愈好,大眾和評論家反而愈讚賞他。為什麽?
我的答案是:藉由高超的謊言,也就是創作出幾可亂真的小說情節,小說家才能將真相帶到新的地方,也才能賦予它新的光輝。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幾乎無法掌握真相,也無法精準的描繪真相。因此,必須把真相從藏匿處挖掘出來,轉化到另一個虛構的時空,用虛構的形式來表達。
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清楚知道,真相就在我們心中的某處。這是小說家編造好謊言的必要條件。
今天,我不打算說謊。我會盡可能地誠實。我在一年之中隻有幾天不會說謊,今天剛好就是其中之一。
請容我告訴你們真相。在日本,許多人建議我不要來這裏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甚至有人警告我,如果我堅持前來,他們會聯合抵製我的小說。
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加沙正在發生的激烈戰鬥。根據聯合國調查,在被封鎖的加沙城內,已經有超過千人喪生,許多人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孩童和老人。
我收到獲獎通知後,不斷問自己:此時到耶路撒冷接受文學獎,是否正確?這會不會讓人認為我支持衝突中的某一方,或認為我支持一個發動壓倒性武力攻擊的國家政策?老實說,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書被抵製。
經過反覆思考,我還是決定來到這裏。原因之一是,太多人反對我來。我和許多小說家一樣,總是要做人們反對的事情。如果有人對我說,尤其是警告我說,「不要去」、「不要這麽做」,我通常反而會特別想去、特別想做。
這就是小說家的天性。小說家是特別的族群,除非親眼所見,親手觸摸,否則他們不會相信任何事情。
我來到這裏,我選擇親身麵對而非置身事外;我選擇親眼目睹而非蒙蔽雙眼;我選擇開口說話,而非沉默不語。
但是這不代表我要發表任何政治訊息。判斷對錯,當然是小說家的重要責任,但如何傳遞判斷,每個作家有不同的選擇。我個人偏好用故事、尤其用超現實的故事來表達。因此,我今天不會在你們麵前發表任何直接的政治訊息。
不過,請容我在這裏向你們傳達一個非常私人的訊息。這是我創作時永遠牢記在心的話語。我從未將這句話真正行諸文字或貼在牆壁,而是刻劃在我心靈深處的牆上。這句話是這樣的:
「以卵擊石,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無論高牆是多麽正確,雞蛋是多麽地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
誰是誰非,自有他人、時間、曆史來定論。但若小說家無論何種原因,寫出站在高牆這方的作品,這作品豈有任何價值可言?
這代表什麽意思呢?轟炸機、戰車、火箭和白磷彈就是那堵高牆;而被它們壓碎、燒焦和射殺的平民則是雞蛋。這是這個比喻的其中一層涵義。
更深一層的看,我們每個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雞蛋。我們都是獨一無二,裝在脆弱外殼中的靈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須麵對一堵名為「體製」的高牆。體製照理應該保護我們,但有時它卻殘殺我們,或迫使我們冷酷、有效率、係統化地殘殺別人。
我寫小說隻有一個原因,就是給予每個靈魂尊嚴,讓它們得以沐浴在陽光之下。故事的目的在於提醒世人,在於檢視體製,避免它馴化我們的靈魂、剝奪靈魂的意義。
我深信小說家的職責就是透過創作故事,關於生死、愛情、讓人感動落淚、恐懼顫抖或開懷大笑的故事,讓人們意識到每個靈魂的獨一無二和不可取代。這就是我們為何日複一日,如此嚴肅編織小說的原因。
我九十歲的父親去年過世。他是位退休老師和兼職的和尚。當他在京都的研究所念書時,被強製征召到中國打仗。
身為戰後出生的小孩,我很好奇為何他每天早餐前,都在家中佛壇非常虔誠地祈禱。有一次我問他原因,他說他是在為所有死於戰爭的人們祈禱,無論是戰友或敵人。看著他跪在佛壇前的背影,我似乎感受到周遭環繞著死亡的陰影。
我父親過世了,帶走那些我永遠無法盡知的記憶。但環繞他周遭那些死亡的陰影卻留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我從他身上繼承的少數東西之一,卻也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今天,我隻希望能向你們傳達一個訊息。我們都是人類,超越國籍、種族和宗教,我們都隻是一枚麵對體製高牆的脆弱雞蛋。無論怎麽看,我們都毫無勝算。牆實在是太高、太堅硬,也太過冷酷了。戰勝它的唯一可能,隻來自於我們全心相信每個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隻來自於我們全心相信靈魂彼此融合,所能產生的溫暖。
請花些時間思考這點: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獨特而活生生的靈魂,體製卻沒有。我們不能允許體製剝削我們,我們不能允許體製自行其道。體製並未創造我們:是我們創造了體製。
這就是我想對你們說的。
我非常榮幸能夠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學獎。我非常榮幸我的書被世界上那麽多地方的人所閱讀。而且我非常想對以色列的讀者們表達我的感激。你們是我來到這裏的最大動因。而且我希望我們分享了一些東西,一些充滿了意義的東西。我非常高興今天在這裏有這個機會與你們對話。
這是一篇發人深省的好文,全文深入淺出、寓意深刻,讀後感觸頗深、受益匪淺。
謝謝分享,大大地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