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低估消滅ISIS的難度

FT中文網公共政策評論員 劉波

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11月13日在巴黎發動暴恐襲擊，造成至少132人死亡。接著，ISIS又殺害中國公民樊京輝。中國外交部表示，對這一泯滅人性的暴行予以強烈譴責，一定要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聯合國安理會11月20日一致通過決議，以最強烈言辭譴責ISIS製造的恐怖襲擊，呼籲國際社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打擊恐怖主義。

從聲稱擊落俄羅斯客機到巴黎恐襲，從威脅襲擊美國到殺害中國人質，ISIS已成為二戰後前所未有的同時挑釁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的武裝組織。不僅如此，ISIS在中東沒有得到任何政權的公開支持，並與其周邊的所有國家、勢力都處於敵對或交戰狀態。因為ISIS儼然要與全世界為敵，已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所以很多分析人士認為，該極端組織已經時日無多。但值得深思的是，去年ISIS剛崛起時，很多意見就認為它不可能長久，但一年多以後，雖經多方打擊，包括西方國家空襲，ISIS不僅地盤並未明顯縮小，而且在一些陣線上呈現咄咄逼人之勢。這表明，當前各國對ISIS的應對策略存在著一定的問題。

事實上，ISIS能不能被消滅，關鍵並不取決於世界各國政治上反對的意願，而是各國願意投入的兵力等資源，以及如何改變ISIS所處地域的具體政治、社會生態。阿富汗的塔利班也沒有得到任何政權的公開支持，但經曆了長達14年的阿富汗戰爭之後，該組織不僅依然活動頻繁，而且在一些戰場上保持著攻勢和活力。與此類似，如果各方投入力量不足，或者策略不對，ISIS同樣可能成為中東長期存在的一個“準國家”和政治勢力，並對世界各國的利益都構成重大隱患。

ISIS之所以難以消滅，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它受到的軍事打擊的力度有限。美國等西方國家目前隻是對ISIS發動空襲，而沒有投入地麵部隊，而且鑒於美國國內的反戰情緒和奧巴馬政府的對外政策，美國在明年大選之前改變該策略的可能性也不大。中東很多戰場的情況表明，單靠空襲很難消滅機動性、靈活性高，又具有一定地方基礎的軍事力量。雖然西方在阿富汗、利比亞都曾試過空襲加地麵盟友進攻的方式，並取得過成效，但不同之處在於，目前能在地麵上與ISIS交戰的力量都比較弱：伊拉克經過戰爭和長期教派衝突後元氣大傷，現在隻能自保；敘利亞阿薩德政府軍也經曆了多年內戰；庫爾德武裝長期裝備、訓練較差。而且，阿薩德政府與西方也並非盟友關係。

第二個原因是，ISIS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恐怖組織或極端組織，而是已經在敘利亞東部和伊拉克西北部建立了政權，並建立起了對當地居民的控製。同時，ISIS的“準國家”並不完全是由暴力和威嚇來維持的，它還擁有一些忠誠的支持者：對代表阿拉維派的阿薩德政權不滿的敘利亞遜尼派，對戰後在伊拉克掌權的什葉派不滿的伊拉克遜尼派，中東各國因對生活現狀不滿而前來投靠的青年極端分子，以及來自歐美國家的極端分子。事實上ISIS在巴黎製造恐襲的部分目標就是誘使西方發動空襲，然後利用空襲造成的傷亡來在地方招募兵力，並吸引中東各地的極端分子加入。如果它在地方上形成了政治勢力和思想控製，就很難隻通過軍事手段消滅。

        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歐美及中東各國在消滅ISIS方麵目標不一致，行動不統一。ISIS雖然反美論調很高，但目前並未對美國本土及其中東利益發起明確襲擊，所以美國對ISIS的打擊現在隻限於空襲。同時，在敘利亞問題上，美國仍然堅持阿薩德政府必須下台的立場，而消滅ISIS客觀上對敘利亞政府有利。敘利亞阿薩德政府雖同時把ISIS和敘利亞自由軍視為敵人，但更希望看到ISIS與自由軍作戰，在很多時候阿薩德政府的主要打擊對象是自由軍。俄羅斯介入敘利亞的主要目的是挽救長期盟友阿薩德政府，以及在東地中海的戰略利益，所以目前主要是幫助阿薩德政府防禦。考慮到阿富汗、車臣等地的前車之鑒，俄羅斯可能不大願意深入敘利亞東部。沙特及海灣各國作為遜尼派國家，擔心ISIS被消滅後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勢力坐大，所以不會為打擊ISIS盡力。土耳其雖名義上不支持ISIS，但客觀上希望看到ISIS幫助它打擊庫爾德人。正是因為各方各懷心事，各有計劃，都想利用ISIS打擊自己的敵人，ISIS才在夾縫之中繼續壯大。

事實上，世界各國目前在打擊ISIS的問題上已陷入某種“集體行動困境”。各自利益差別極大的各國，應當盡快找到共同的最大利益交集，采取協同性的行動來消滅ISIS這個全人類的威脅。同時，消滅ISIS絕不僅是一個軍事問題，更是敘利亞與伊拉克的衝突解決與政治、社會重建問題。如果世界各國不在拿出勇氣的同時拿出智慧，以及正視現實的決心，ISIS“人人喊打”卻依然“巋然不動”的情況，有可能長期存在。正如巴黎恐襲所表明的那樣，其代價卻將由世界各個角落的人來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