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一俏皮現象:凡是戰亂時期的“兵家必爭之地”,一定是和平時期的“商家必爭之地”,同時也是四季“娼家必爭之地”。比如江蘇徐州,湖北武漢,山西太原,東北沈陽,嶺南廣州,等等。
徐州,被中國曆史上無數次的戰亂,糟蹋得不成樣子,以致地成了窮山惡水,人成了刁民潑婦。
南京人罵人不守規矩,不講道理,居然就說“你徐州喔”。還有一句更損的話,叫“徐州人踩高蹺——半截不是人做的”。可見徐州人在南京人的眼裏是多麽的mean。不過,我倒是非常理解徐州人。
戰亂,淫亂,都是因戰而亂,先淫而後亂。淫亂沒有理性,戰亂不講規則,殺人越貨搶地盤,還受什麽規則約束?徐州人一直處在四戰之地,見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亂世景象,看透了“興亡都是百姓苦”的曆史事實,所以,他們對什麽都淡定,做什麽都自然,吃什麽都壯陽,往臉上抹什麽都光彩,一向不拘小節,也從來不拘大節,沒那麽多死規矩和窮講究。
你說“好男不和女鬥”,可老子偏要“鬥”給你看。你說“家醜不可外揚”,夫妻有矛盾,盡量在沒人時小吵,僻靜處悶掐,可老子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打出手,大敗而歸,還要大吃大補,以勵再戰。
1999年6月底的一天,我和同事從徐州乘南京西-蘭州的387次列車去蘭州收款。車廂裏的乘客非常多,空間非常擁擠,我們連站都站不穩,隻好把手高高舉起,搭在行李架上維持身體平衡。
不知是加水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列車在徐州站竟然停留了一個多小時。天氣炎熱,那麽多人象棍子一樣支棱在車廂裏,甭提有多焐燥了。
就在人們百無聊賴,希望能走神一會兒轉移注意力的時候,突然,大家看見月台上有人在打架,而且是一男一女,兩個撿破爛的在一起抱摔扭打。他們不是在梅花樁上騰挪搏擊,而是在垃圾袋上翻滾纏鬥。也不知道因為什麽,誰先攻擊誰的,反正我們看見時,他們已經打成了一團。
由於月台距離我們所在的列車比較遠,至少隔著五、六條鐵軌,加之車站內噪雜無比,我們隻能看見他們打鬥的身影,卻聽不見他們叫罵的聲音。
隻見一個胖大的中年婦女,一邊抱著男人的腰不放,一邊壓著他不停地挪動腳步。那男的呈跪姿,身體略微往前傾。盡管他數次掙紮著想站起來,轉過身來抓女的衣服,可剛伸手就又被女的掀翻。好像是垃圾袋破了,四處飛散的雞毛,沾了他們滿頭滿身。
我從未見過如此“悍”的婦女,也從未見過如此“夯”的男人。
這時,我們所乘列車衝著月台的這邊,車窗一齊打開了,乘客們全部擁擠在窗前看熱鬧。此刻若在飛機上航拍我們的火車,我想它一定朝著一邊歪斜了。
人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可“觀戰不喊”,那就是偽君子了。況且,眼前驚現的是男女對打,男人處於下風,被女人壓在身下,找不到翻身的機會。於是,群情激奮,喊聲如雷,從車廂窗戶裏伸出來的手臂,簡直比一段老木頭上長出來的蘑菇芽還要多。有給男人支招的,有罵男人慫貨的,當然也有罵女人大逆不道、犯上作亂的。
又一個回合開始了。
那男人趴在地上老半天,好象參孫在等待頭發重新長出來就會有力氣一樣。隻見他磨磨唧唧、日日弄弄地總算站了起來,大家都以為他要反擊了,希望他能鹹魚翻身,轉敗為勝,於是齊聲為他歡呼——嗚啦!
可是不到十秒鍾,他竟然又倒下了,而且是仰麵朝天。那女人鬆開原先緊抱男人腰身的雙手,一下子撲到男人的身上,將膝蓋頂在他的中部,雙手壓住他的雙肩,擺了一個完勝的造型。火車在一片唏噓我靠聲中緩緩地移動了……
思想起正在進行中的美國大選,覺得現在的美國民眾,正如那時呆在車廂裏騷動的乘客,被痛苦和希望輪番折磨,絕望無聊之中,一無寄托,隻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兩個營營苟苟的男女叫花子身上。
我在想,觀看男女打鬥,實際上比打鬥本身更無聊。
2016.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