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才子,你可能會馬上聯想到江南才子,關中才子,巴蜀才子,因為科舉時代這些地區金榜題名者多如牛毛,給人以才子盛產地的印象。其實,才子哪裏都有,河北、蘇北,鄂皖、湘贛,可謂代有才人。偏遠如甘肅、雲南者,也不乏明星閃耀。甘肅的劉爾炘,近代有幾人敢與他扳手腕?雲南要麽不出,一出就是大的,你看,熊慶來、薑亮夫、艾思奇,哪個不是重若山嶽的人物?
我負笈讀書的錢塘,政治上偏安一隅,文化上卻保有大宋遺風,繁華而清嘉,人文薈萃,可說是江南才子的窩點。自從我入學開始,耳朵裏灌滿了李叔同、豐子愷、徐誌摩、朱生豪、鬱達夫、金庸的名字。然而,青史千秋的才子,斯人已逝;名噪文壇的才子,卻又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總不如身邊和你一起去上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食堂,一起去看電影、去郊遊的才子真實自然,賞心悅目。
現實中的才子,未必都是才人之子。他們的父母,可能是普通工人,也可能是世代農民,甚至可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他們的長相,也不盡如傳統戲劇和古典小說描繪的那樣,明眸皓齒,豐儀秀爽,更絕少有玉樹臨風的身形,顧盼生姿的神態。他們穿著上不領風氣之先,罕有西裝革履,油頭粉麵,香水浸漬的風流倜儻,但他們大多目光深邃,精神矍鑠,熱情洋溢,談吐動人。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中國的高等教育出現過一次短暫的輝煌。那時,極左思想已被矯正,文革流毒已被肅清,大批挨整的學術精英,揩幹淨身上的汙濁,卸下裝神弄鬼的麵具,又回到大學講台,開始了他們灑脫不羈,恢弘曠達的思想和學問傳播生涯。
那時的學生,大多靠政府助學金養學,肯吃苦求上進,有理想有抱負,老師認真教,學生專心學,師生風雲際會,共同開創了學術嚴謹,思想開放,學風清純,文化敦厚的教育盛世。八九學運後,這個優良的時代,便一去不複返了。
正因為韶光短暫,佳境難尋,所以,那時師生們的乖張言論,放誕行為,無論是出於書生意氣,還是學究老成,也不管是無邪朘作,還是風雅惡作,現在回憶起來,都是那麽熠熠生輝,津津有味。
才子王老師——上課喝茶如喝酒,考試評分似兒戲
王老師是浙江紹興人,說話唱歌帶著濃重的黃酒味。要說他長得像孔乙己,那是瞎編,但要說他是王羲之的嶽父,恐怕絕對沒有人懷疑。具體地說,他的鼻子以上像陳毅,鼻子以下像朱德,分水嶺鼻子則酷似漫畫小童三毛。
剛開始聽他的古典文學課,很多話聽不懂,大家很生氣,就連續給他遞字條,建議他回紹興去唱《蓮花落》更合適。後來混熟了,發現他搖頭晃腦、念念有詞,吟哦的都是古調,“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既然他願意彈,那就讓他哼唧去吧。再後來,我們見他把“喝酒”說成“缺老舅”,蠻有味道,又喜歡在課間休息時,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酒杯來喝茶,而且總是像喝烈酒一樣,滋滋有聲,一飲而盡,覺得他特有名士風範,於是就饒了他。
同學鐸是個愛搗蛋的家夥,一伺王老師走開,他就跑上講台,模仿老師喝茶如酒的樣子,因為學得賊像,所以,經常逗得大班課的同學們哄堂大笑。
有一次,王老師去廁所忘記戴眼鏡,回來的時候,鐸同學正在學他喝酒往後仰脖子,他低著頭走過來,雙方都沒看到對方,結果後腦勺與前腦門磕出火花來了。
期中考試的時候,一向不喜歡古典文學課,而且從不認真備課的鐸同學,竟然得了100分,而大班裏的古典迷、文學粉,卻大多隻得70分、80分。大家不解地拿鐸同學出氣,逼著他攤開試卷讓大家複查。結果發現,10道題他隻有1道題得了滿分10分,也就是曹操的《短歌行》注解那道題,其餘9題,或1分,或2分,加起來也不到30分,不知為何總分卻是100分。
當大家不服氣去和王老師理論的時候,他卻拿開眼鏡,將一雙色素沉積的朦朧雙眼貼近鐸同學的試卷,假裝又仔細查驗一遍,然後戴回眼鏡,從眼鏡上麵轉動著眼珠對大家說:“沒錯。一道題答的令我滿意,我就給他滿分!”
才子成同學——將哲學老師夾在尾巴下麵
成同學是我大學四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鐵杆兒,也是全班18個同學裏麵最有個性,最有思想,最有智慧,同時又最有人緣的家夥。他的長相與性格截然對不上號,外表文靜秀氣,像個姑娘,平時很少去操場運動,可上體育課時,卻身手不凡,成績一直不錯,每次開校運動會,他總有獎牌進囊。
剛入學的頭一個學期,杭州的冬季特別寒冷,他就貓在宿舍裏睡懶覺,很多公共課幹脆不去上,曠課次數已經到了臨界點。班長多次對他提出警告,甚至傳回輔導員的手諭他也不聽,後來被輔導員叫去辦公室問話。當女輔導員得知他入學前從未住過校,對集體生活不適應,晚上睡不好覺,白天無法去上課的特殊情況後,就將準備好的對他的警告處分,一筆勾銷了。
他不會下象棋,我逗他玩的時候,他竟然飛象過河,還奇怪為什麽不能用他的象吃我的棋子。班長見了笑得前仰後合,於是就手把手地教他下棋。老劉同學還在旁邊指點他,讓他學胡榮華,多看棋譜和《孫子兵法》。時隔不到一個學期,他不但把班長廢了,還成為年級象棋名將,足見此兄的天縱之才。
成同學對自己喜歡的課目,總能考出好成績,對不喜歡的課目,六十分萬歲,從來不務虛榮,也不和任何人比能耐。正因為他豁達大度,又善於說理煽情,大家都害怕幹、不願意幹的哲學課課代表一職,就被黃袍加身了。馬列主義理論大家都不喜歡,哲學課老師是黨棍的形象,令人望而生畏,近而生厭。
蠻橫自是的哲老師規定,上他的課必須記筆記,期終成績考試占80%,平時筆記占20%。學期結束的時候,筆試先進行,80分的考卷成同學得了72分,按比例就是90分。
繼後,老師讓課代表將全班同學的筆記收上來,交給他批改。發下來的那天,老師說少了一人沒交,讓成同學幫著查找。成同學裝模作樣地問大家,誰沒有交筆記?見無人回答,他就把每個人的筆記本逐一發還,並命令大家將發回的筆記本都擺在桌麵上別動,看到底哪個不自覺的家夥沒有上交。大家遵命執行,水落石出後,結果發現是他老人家自己沒有上交,師生嘩然。
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師,抹了一把涕淚,指著成同學說:“你!……速補上來!”筆記得了滿分的幾位女同學,都好心地把筆記本借給成同學,讓他照著抄一份上交完事,我也勸他如此行,可他堅決不肯,理由是老師課堂所講的精髓他已用腦子記下,並在筆試中複述出來,何必走過場浪費時間記筆記。
見成同學不肯就範,老師毫不客氣地給了他筆記成績零分,總成績就72分,全班最低。後來,哲老師還把成同學的情況反映給係裏,說成同學不重視他的講課,沒把他這個老師放在眼裏。當第二任輔導員把這話轉述給成同學聽時,成同學眨了眨眼睛說:“誰說我沒把他放在眼裏,屁眼不是眼嗎?”
才子張老師——差一點將考試不及格的同學玩死
世界通史,是許多人文學科和社會學科的公共必修課,老師是個穿著樸素、表情嚴肅、板書狂草、口吐棉花的異才。他很想學儒者“敏於行,慎於言”,可總不得要領,常常“慎”得有些別扭,“敏”得過於嚇人。
老師說話口齒不清,“這個,那個”的口頭禪太多,板書又不好認,加之大班授課,兩百人的大教室,門窗多,出口多,所以,中途退場、溜號的絡繹不絕。張老師眉毛很重,眼睛卻很小,顯示出他頭腦機敏,視野不清的課堂衰象。他講課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眼睛盯著天花板,從來不正眼看學生。
有一次,整個教室溜號僅剩前麵兩排學生了,他竟然毫無察覺。而下一堂課另一個班組的兩名男生,早到潛入教室後,不知為什麽打了起來,他卻憤怒地奚落道:“有種到柬埔寨去!”(當時柬埔寨正在抵抗越南侵略)
學生們平時聽課怠慢,考試的時候難免吃虧,全大班很多人不及格,我們18人的小班就有兩人不及格。外號叫“老虎”和“縣長”的兩位男同學栽了。
老虎和縣長寒假都沒敢回去過春節,留在學校惡補功課。新學期伊始,補考完畢,他倆就像脫了一層皮,累得精疲力盡。不久,倆人一道去張老師家拜訪,名曰拜年,實則想探聽各自的補考成績。張老師滿臉堆笑說:“粗略地看了一下你們的考卷,應該都能過了!”倆人大喜。
大約過了三天,縣長又去張老師家問明究竟,得到的答案是,他過了,老虎沒過。當縣長把張老師的話轉達給老虎時,老虎正在校醫院排隊,準備抽血體檢,聞此噩耗,當場暈倒,還把排在他身後的女同學咂翻在地。你瞧瞧,這叫什麽事嘛,尚未抽血,卻先進急診室。當大夫讓他鬆開緊握的拳頭放鬆時,他卻把拳頭攥得像新生的嬰兒一般,那個緊張啊。
等老虎稍事平靜後,趕緊跑去張老師家核實補考結果,得到的答案卻是,上次搞錯了,老虎過了,是縣長沒過!
當老虎興高采烈又幸災樂禍、迫不及待地將這一“準確”消息告知縣長的時候,縣長身患疥瘡,正一個人在盥洗室脫掉衣服,全身抹膏藥呢。經此一嚇,壞咧,他居然忘了穿衣服,裸著身子就大搖大擺地踱回了宿舍。宿舍裏剛好就我一個人在,見如此光景,笑得我差點從床上掉了下來。
縣長像被貓追趕著的老鼠一樣,倏地鑽進了被窩裏。我被他央求著去盥洗室,幫他取回了衣服和剩餘的膏藥。整個晚上他都神思恍惚,跟掉了魂似的,泡方便麵的時候,調料袋竟然也忘了打開,直到吃的時候,才從嘴裏拖出來。我安慰他,讓他學嚴子陵穩坐釣魚台,可他偏要無風三尺浪,自己拍打自己。
好不容易熬過一夜。當縣長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再去張老師家問準信的時候,班長林同學急匆匆地來到男生宿舍,告知縣長,補考早就通過,是老師故意開玩笑逗他倆,可能也是整他倆。縣長撫掌大笑:“好,過啦!”可當他端著臉盆,拿著藥膏,準備再次去盥洗室用藥時,卻犯難了。隻見他把額前的長頭發用手一捧,再往後一甩,皺著眉頭說:“奶奶的,上次抹到哪兒了?”
祝農兄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