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和奶奶的墓是夫妻合葬墓,墓體較大,居於下手;而我堂祖父的墓則是獨葬墓,墓體稍小,居於上方。整個墓地的地勢呈東北-西南走向,東北高,西南低。這樣的地形不利於在同一水平上構築相同規格的墓碑和附件,而兩大支派的碑式和規格又不能有任何差異。
為了解決祖墳地的水患問題,打破水田農戶和我們傅氏族人的矛盾僵局,同時克服斜坡地建平麵建築的弱點,我設計了一堵60公分高,25公分厚的擋土牆。擋土牆呈“8”字形,圍繞兩座墳墓的邊緣將其合攏封閉起來,讓家族墓地成為一個整體。為了不傷及所謂的“地脈”,同時又能防水,設計時把60公分高的擋土牆一半埋於地下,另一半露出地麵。因為擋土牆建在一個等高線上,所以,兩個墓碑也就可以平起平坐了,而這一點正是族人非常在乎的。
兩塊墓碑的形狀和尺寸一模一樣,采用臥式、金魚形。這在“且”字形墓碑遍布天下的東方並不多見。將兩塊墓碑對稱地分放在“8”字腰部的兩邊,碑體嵌入擋土牆的上半部,“魚頭”相對。寓意有三:一是希望祖輩餘蔭濃鬱,福澤後人;二是祖輩兄弟倆中途分手,親情未了,讓他們身後如魚在池,夜夜長話;三是啟發家族後人要團結如一,不搞分裂。功能上的考慮是,家族子弟眾多,人人都把名字刻在祖宗墓碑上看成上光榮榜一樣重要,遺漏誰都會落下罵名,所以,碑上的落款麵積必須足夠大,傳統的“且”字形墓碑根本做不到,而這“頭大尾小”的金魚形墓碑,剛好可以滿足我們傅家的特殊需要。
功德碑則放在墓地正麵的一個抬升式花池裏。花池的位置剛好在“8”字的正中,兩塊墓碑之間,高度與擋土牆持平。碑麵1米見方,左右兩個花邊上鐫刻著一副對聯,額頭上是對聯的橫批,中間主體部分則是碑文。功德碑後麵抬高20公分,整個碑體向前微微傾斜,以便於祭掃、憑吊者閱讀碑文。
碑文和落款著實讓我大傷了一番腦筋。以前從未替人寫過墓碑的碑文;祖父、祖母和堂祖父我從未見過,沒有感情激發思緒;祖父他英年早逝,一生乏善可陳,堂祖父勞苦功高,對家族貢獻最大,可他的這支偏偏沒有我們這一支興旺;強勢的一支過於在意自己的虛假聲望,而弱勢的一支本來就不願意和我們一起修繕祖墳,我若稍有得意之形、淩駕之舉,他們便會退出統一行動。
正在我為難之際,五伯父、八伯父和三伯母聯合舉行招待宴席,三位長輩席前席後向我講述了很多關於堂祖父的非凡經曆,特別是他看護群體,熱心公益以及對我們這一支兼養並撫,提攜關照的事例。我憑著五年海外移民的體驗,終於懂得了曾經是國內移民的堂祖父,並與他有了跨時空的情感對接。於是,我一口氣寫就369個字的碑文,全部是褒揚、頌讚堂祖父的內容,隻字未提祖父。
為了教育家族後代,修墓建祠,慎終追遠,最終都還是著眼於當世,團結家族,激勵晚輩,故而我又將宋代歐陽修《瀧岡阡表》中提到的“祭而豐,不如養之薄”的贍養觀,以及古人養身與養誌並重的孝道,加以提煉借鑒,杜撰出“頤年最好遂誌,祭豐不如養薄”的對聯,橫批是“善養為孝”,準備刻在功德碑的左右和上方。文稿寫好後呈送給五伯父審閱,老人家一字未改,欣然同意。
關於碑文的落款,按照中國的傳統,隻有下一代人給上一代人立碑,所以,落款理應是五伯父、五伯母,八伯父、八伯母,我父母六人。但考慮到中國的特殊情況,如今修墳建墓的人越來越多,將來人滿為患必然導致墳滿為患,風氣太盛政府勢必會加強管製,管製則難免一刀切,侯爺王爺的墳墓一起拆毀。從文革的曆史看,唯有海外華人、華僑的祖墓能夠保全於亂世。為長遠計,我提出以我個人的名義落款。五伯父同意我的建議,並打電話征求了幾位主要哥哥的意見,他們也讚成。
2005年春天來的特別晚,2月底還下了一場雪,寒風凜冽,砭人肌骨。我和三弟帶著圖紙冒雪到南京周圍的大理石廠訂做墓碑。因為廠家從未製作過臥式魚形墓碑,所以畫線切割都是我們自己動手。施工人員就從本族本支派從事建築業的子弟中挑選,由二弟領頭。擋土牆的磚就用他們工地上的拆遷磚,一來節省材料費,而來確保修舊如舊,修舊更舊。
施工那幾天,我每天必是第一個到達工地,最後一個離開。小兄弟們因為要幫堂祖父那一支免費修祖墳,都帶著怨氣和怒氣,幹活經常遲到早退鬧罷工。上碑那天,他們竟然背著我要給我們的祖父先上,還以先死為大作為理由。我堅決阻止他們的行為,甚至把他們捆好的碑繩解開,並開導他們說,先死為大是對一死一生來說的,既然他們都已故去,那就隻能遵從長幼有序,必須先上堂祖父的墓碑。
與我們傅家兩座祖墳緊挨著的,是八伯父前妻的墳墓。挖掘擋土牆地基那天,我特地把八老爺請來做現場指導,深怕動了前八伯母的墳墓。八伯父與前妻生有一雙兒女,他倆也是與我同輩分的傅姓哥姐。那哥哥日前曾從我們工地旁邊走過,陰陽怪氣地留下一句話說,祖墳修得好就給錢,修得不好一根毛也沒有。當然,最令我欣慰的是,平整墓前土地那天,堂祖父那一支,還有我們這一支長房、二房的哥哥嫂嫂,來了十幾個人,肩挑手捧忙得不亦樂乎。
有在南京工作的哥哥反映說,他有時回來上墳,周圍的墳墓太多而分不清哪一座是本家的老祖墳,因而常常“哭”錯墳頭,把“錢”給了別人。為此,我特地加設了一個30公分直徑的大理石圓盤,上麵刻著一個鬥大的“傅”字,老遠就可以看見。
為了滿足族人燒紙、送花和敬酒的多種祭祖習慣,我又在墓碑與擋土牆構成的祭台以外,另外設計了一對焚燒池,專門方便燒紙錢之用,從而避免燒黃熏黑漂亮的大理石墓碑。這樣中西結合的墓式,讓所有的族人都有地方盡他們的孝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