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華爾街之狼”

《境界》獨立出品【新發現】

文| 趙傑

華爾街之狼億萬富翁威廉流浪街頭，所有人問：威廉怎麽了？他的朋友喬丹希望透過堪稱紀實回憶錄的電影，描述一個聚光燈照不到的自己，“被毒癮、貪欲、心中揮之不去的空洞和不安籠罩著的喬丹。”讓人不寒而栗的不是經濟寒冬，而是將人靈魂帶入必死之地的欲望。

 

 

8月11日，美國紐約街頭。一名穿著褪色舊衣褲、一頭淩亂金發的男子，將兩張披薩盒子壓在身下當床，陳舊的公文包放在頭下做枕，旁若無人地睡在馬路邊的石階下。

 

次日，紐約警方將這個流浪漢的照片經由《紐約郵報》公開，希望找到他的家人。結果卻引爆了一則足以震驚世界的頭條新聞：照片中的主人公是昔日叱吒華爾街、人人稱羨的“華爾街之狼”威廉，也是電影《華爾街之狼》原型喬丹·貝爾福特（Jordan Belfort）的座上賓兼好友。

 

這樣的消息總會傳得很快。幾乎是一瞬間，紐約乃至全世界開始了一場“尋找威廉”的運動。當然，他的親人和警方是在尋找這個流浪街頭的身體，而更多的人卻是在網絡世界裏尋找曾經的“華爾街金童”威廉，同時在尋找關於一個拷問的答案：威廉怎麽了？

 

“你們要凶殘，你們要冷酷！”

 

 

威廉，全名威廉·普雷斯頓·金（William “Preston” King），1963年生於美國長島並在那裏長大。

 

父親和祖父均為馴馬師的威廉，曾在高中時代和紐約大學期間均有輟學經曆。但這絲毫沒有減緩他在這個世界成功的腳步，反而可能使他跑得更快，因為他用別人坐“冷板凳”學海泛舟的時間，去參加了美國證券業執照（Series 7）考試，並在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躋身最優秀的2%行列而拔得頭籌。

 

如果由此想當然地下結論說威廉是個“天才”或有好運氣，並不客觀。除了將人生目標瞄準股票經紀並為之奮鬥，他還自學了五門語言。其中用三周掌握了法語，後來又在前往阿姆斯特丹的旅途中學會了荷蘭語。

 

這樣的勤奮、專注和高效在比他年輕7歲的妹妹克裏斯汀·金（Kristine King）頭腦裏印象深刻。在克裏斯汀看來，這些是早年哥哥的標簽，也為他後來叱吒華爾街鋪平了大道。

 

要尋找到過去的威廉，須將時間回溯至1980年代。彼時，用《紐約郵報》肖恩（Shawn·Kohen）的一個詞來定位華爾街再確切不過，那就是“貪婪”——貪婪的品性在那裏大受吹捧。除此之外，當華爾街股票經紀人喬丹揮舞著拳頭高喊“你們要凶殘，你們要冷酷”的口號時，“華爾街之狼”一夜之間名聞天下。

 

同時，一路高升至美林證券（Merrill Lynch）和 奧本海默公司（Oppenheimer & Co.）高管的威廉，在三十而立的年紀即坐擁億萬美元的資產，當時他30歲的華爾街“狼友”喬丹·貝爾福特被《福布斯》雜誌譽為“股市中的羅賓漢”，並創下3分鍾內賺進1200萬美元的奇跡。肖恩筆下的“華爾街之狼”處於當時世界的巔峰。

 

據肖恩描述，年輕的股票經紀人威廉，和喬丹等各類證券經紀人一道，過著所有華爾街人乃至全世界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他們一邊沉浸在金錢的世界夜夜笙歌；一邊又享受著令人稱羨的工作日日上下其手。“他們住著麵積龐大的酒店式公寓，駕著寶馬跑車四處兜風。”同時，這位世人眼中藍眼睛的金發高富帥，常常定期出現於市中心的各種舞蹈俱樂部和派對，豪飲法國人頭馬（Rémy Martin），吸食可卡因，並用鼻子吞下海量毒品，享受這一切帶來的快感。

 

“I love drugs！（我愛毒品）”電影《華爾街之狼》裏的喬丹揮舞著雙手說，“我每天服下的毒品足以迷倒整個曼哈頓。”

 

這就是克裏斯汀口中威廉生活的翻版。確切說，這就是華爾街之狼們的生活寫照。但是，紙醉金迷的生活背後，是破碎的婚姻，威廉如此，喬丹亦如此；還有被毀的健康，威廉在妹妹家裏一度患上妄想症，而監獄裏奮筆疾書撰寫《華爾街之狼》的喬丹則同樣因精神分裂而撞牆。

 

克裏斯汀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歸於魔鬼：“他身上的魔鬼總是勝出。”以至於他任其擺布地遭受離婚、疾病、失業、流浪街頭。

 

肖恩認為是生活方式導致了此結局：“毒品、酒精和毫無節製的生活方式，讓他們付出了代價。這些在過去近三十年裏將King拖入了靈魂的深淵，直至露宿街頭。”

 

King，這個名字裏有“金”又有“王”（king在英語裏音譯為金，意譯為王。——作者注）的男人，在一切浮華消散之後，以孤獨消瘦的身影給當下這個世界留下兩個詞：魔鬼，靈魂。似乎虛幻可笑，卻直逼人心最深處。

 

（曾經的威廉）

因自卑而過度渴望被關注的心

 

 

“當你賺的錢這輩子都花不完時，你該怎麽辦？”電影《華爾街之狼》裏的喬丹如此反問FBI官員時，語氣間充滿不屑，後者的孩子每天都要獨自擠地鐵上學。

 

同樣一句頗具“王”（King）者風範的話出自喬丹的父親，這位老人提醒自己的兒子：“你賺足了全世界的錢！”但如此多的錢並未讓他的人生通達到底。正如聖經說：“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麽益處呢？”

 

2013年聖誕節，和朋友傑西·卡特林（Jesse Catlin）一道觀看全球首映的《華爾街之狼》時，威廉是與電影中的主人公一起陶醉？還是會被那大起大落的人生觸動？不得而知，但是他說的一句話讓傑西如今記憶猶新：“好吧，我曾經和這幫家夥們一起工作。”

 

“威廉給我講述了來自那個輝煌年代（glory times）的所有故事，”卡特林說。

 

顯然，彼時的威廉仍舊將喬丹被捕前的經曆定義為輝煌的成功，他忽略了戲中的下半場，也忽略了自己人生的下半場。這距離他因毒癮而傾家蕩產不到一年的時間。

 

和威廉不同，1997年就因洗錢等罪名被判入獄的喬丹要在電影中表達的顯然不是自己的成功。他希望透過這部堪稱紀實回憶錄的電影，來描述一個聚光燈照不到的自己，“被毒癮、貪欲、心中揮之不去的空洞和不安籠罩著的貝爾福特。”

 

這一定性無疑會讓“華爾街之狼”的崇拜者們大跌眼鏡，一個賺得全世界的人心中擁有的卻隻是一個如影隨形的空洞，和一種波濤洶湧的不安。

 

“我最大的不安全感源於我發育得晚，”出獄後的喬丹這樣告訴記者，“我個頭比同齡人小，高中時很自卑。我當時覺得，如果變得富有，就能得到女孩的青睞。很多人都會這麽想。後來我成功了，身邊也有很多漂亮的姑娘，但我發現即使變得富有了，內心的不安依然不會改變。”

 

對填平欲壑的追求和消除不安的渴望，加上超強的自控能力和專注力，股市經紀人喬丹開始“把垃圾賣給收垃圾的，像空手套白狼一樣賺錢”，並且找到了經紀人成功的兩大要素：性、毒品。這樣的成功邏輯使得華爾街交易大廳一度出口成髒。更有媒體統計，時長不足三小時的《華爾街之狼》出現少兒不宜的髒話就多達506次，創曆史以來電影“髒話”之首。

 

影片中的喬丹給出的解釋是：“正常世界裏這的確算是傷風敗俗，但誰想要生活在正常世界裏呢？”可謂一語道破世人心：突破正常世界束縛進入非常態的欲望世界，才不白活一回。而處在欲望第一位的是金錢，它是填滿欲壑的首要法寶。

 

喬丹的賺錢方式主要靠“唬人”。他說：“欺詐並不是我希望擅長的行為。我曆來都需要殫精竭慮地掩蓋自己所行之事，所有這些勞心傷神的程度會讓人難以置信，你要不停地掩蓋謊言……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麽我生活得如此恣意揮霍的原因。你所做的事情正是你明知道無法持久的。這一切助長了瘋狂而荒唐的生活方式。”

 

喬丹的自傳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某天他跟一位朋友在泳池裏遊泳，朋友突然溺水，他將對方從泳池救出，並實施了人工呼吸，他的朋友漸漸恢複知覺。當急救醫士趕來後，一名醫生對他說“你是個英雄”。

 

“這句話令人心曠神怡，”喬丹寫道，“我太想再聽一遍了，對醫生說，‘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他認為，這件事暴露了自己極度想獲得認可。喬丹的商業模式也建立於這種渴望之上，他的股票公司從不雇用經驗豐富的股票經紀人，而是雇用一些天真的、20多歲的職場新人。為了激勵這些年輕人，喬丹每天都會到公司發表兩次富有激情的演講，灌輸他們狂熱的銷售信條。

 

負責調查貝爾福特一案的美國FBI特工格雷格·柯樂曼表示認為：“喬丹的深層作案動機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關注，他非常渴望受到關注。”

 

這和喬丹的自我描述如出一轍：隱藏在追逐金錢這一表象背後的，是一顆因自卑而渴望被關注的心。這不應稱為心理問題，而應稱為罪（sin），它需要的不是填補或醫治，而是救贖。

 

讓人不寒而栗的欲望過山車

 

 

就在舉世尋找威廉而不得的日子，中國股市開始跌跌不休。8月30日，《紐約時報》一篇題為《麵對經濟寒冬，中國中產階級的彷徨和焦慮》的封麵文章，成為該報官網排名第一的“一周最熱文章”。其中報道稱：那些在股市持續暴跌中賠錢的人格外焦慮。

 

其實，自2008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經濟寒冬”這個詞就從未離開過人們的口。就中國而言，“股災”尤其成為近幾個月來堪稱雪上加霜的熱詞。2015年6月15日，中國股市開始暴跌。自8月18日至當月末連續6個交易日股指暴跌1000點。即使中國官媒也把8月24日稱為“黑色星期一”。

 

8月27日英國《經濟學人》題為《中國股市大衰落》（The Great Fall of China）的報道描述，放眼世界，從蘭特（南非貨幣單位）到林吉特（馬來西亞貨幣單位），新興市場貨幣紛紛跳水。期貨價格跌落至1999年以來最低水平。它還像傳染病一樣蔓延到了歐洲市場。德國DAX指數相比於峰值回落超過20%。美股遭遇雙重打擊：通用電氣一度跌幅超過20%。

 

這與該雜誌三個月前5月30日的封麵報道形成呼應，那篇報道的標題為《飛得太高：中國股票市場被高估》（Flying too high：China’s overvalued stockmarkets），其中比較生動地描述了兩種人的不同生態：一種是普通工人辛苦賺錢後抓緊買股票，期盼坐享其成；一種是瘋狂的幕後推手，慫恿或吸引更多人用借來的錢炒股。

 

從東到西，由南至北，裹挾著不同地域人的“經濟寒冬”背後隻有一個字：錢。《華爾街之狼》中，22歲青澀的喬丹初到華爾街，一窮二白的他說：“我要賺錢。”十年後，富可敵國的他說：“錢不僅僅能幫你買到最好的生活；擁有更好的跑車；懷抱更漂亮的女孩。還能幫你做更好的人。”

 

喬丹賺錢的方式是先哄抬股價，再大量拋售手中的股票，賺取高額差價，將富人的資產轉移到自己手中。借錢炒股的普通人選擇的則是不停打聽所謂的“內部消息”，然後死死地盯著K線圖，廢寢忘食地讓自己的心髒隨之起伏。

 

據報道，7月22日，中國期貨界傳奇人物、瑞林嘉馳對衝基金經理、《期貨大作手風雲錄》作者劉強，因為本輪股災中在高位滿倉做多期指和配資買股票，最終導致破產，於華貿中心酒店頂樓平台跳樓自殺。

 

也就是在這樣的經濟寒冬，華爾街再傳醜聞：Jefferies投行部醫療衛生行業全球負責人塞奇·凱裏（Sage Kelly）的妻子近日在法庭上稱，塞奇為獲得客戶業務，不惜“換妻”，讓她去“服侍”客戶。如今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克裏斯蒂娜·凱裏（Christina Di Mauro Kelly）, 不堪受辱，一紙訴狀將老公告上法庭。在向曼哈頓法院遞交的長達26頁的控訴中，她詳細披露了丈夫淫亂生活的細節：嗑藥、婚外情、3P、虐待、一夜情，等等。其中還涉及另外數家公司的高管。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讓人不寒而栗的不是經濟寒冬，而是那將人的靈魂帶入必死之地的欲望。每個人缺的不是金錢，而是對有衣有食生活的知足和感恩。人心膨脹的私欲像連環的毒鉤，不斷衍生出各種顛覆人性的罪，以至吞滅一個又一個生命。

 

“私欲既懷了胎，就生出罪來；罪既長成，就生出死來。”而貪財這一萬惡之根，更使不計其數的人被“許多愁苦把自己刺透了”，《聖經》的話語令人振聾發聵。

 

把死人從墳墓中震醒

 

 

針對《華爾街之狼》，美國《綜藝》雜誌發表影評稱其“如同帶電一般令人震顫，足以把死人從墳墓裏震醒”。

 

相比電影，流浪街頭的威廉顯然更應給現代的“活死人”當頭一棒。今年4月，紐約市衛生官員特別警告說，大麻導致紐約許多人身處無家可歸的風險中。該市大麻消費量近年來明顯飆升，主要的服用者是因吸食大麻而浪跡街頭的流浪漢。在發出警告前一周時間裏，大麻將160人送進了醫院。在全美國範圍內，4月至6月間，各醫院接收此類急診患者超過1900例，這使得市長安德烈·科莫（Andrew Cuomo）呼籲出台更嚴格的法令，清理市麵上的毒品，並將一些新出現的合成毒品納入違禁清單。

 

首先醒來的是影片原型喬丹。媒體自由撰稿人克裏斯多夫（Christopher Koulouris）稱如今的喬丹為一個改變了的人，“他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如今已經洗心革麵，成為一個改變了的人。”

 

對威廉而言，他同樣需要經曆改變和新造的過程。他應該不會忘記今年1月，在妹妹家因偷錢而被逐出家門時，克裏斯汀衝他大喊的最後一番話：寫信道歉並且保證“清清白白地回來”，兩人方能恢複關係。

 

在克裏斯多夫看來，眼下事情的關鍵或許在於，威廉在重歸積極生活之前，也希望自己變得清潔。人們稱妹妹克裏斯汀堅持的這樣一條路徑為諍愛（Tough love），即管教的嚴厲之愛。但或許這個男人已經精疲力竭，他現在需要的隻是一個溫暖的肩膀去哭泣，開始一點一點地嚐試著原諒自己，然後在愛和支持的力量中實現自我救贖。

 

可是，一個在罪的網羅中苦苦掙紮的人，如何救贖自己？

 

“華爾街之狼”喬丹曾聞到了一絲真理的氣息，在身敗名裂準備乘著自己176英尺長的豪華遊艇出逃的晚上，他眼睜睜看著滔天的巨浪把船艙擊得粉碎，又看到駕著飛機前來施以援手的朋友被一隻飛鳥撞擊而變成漫天碎片。無奈束手就擒的他不無落寞地說：“這一切好像是天啟，我收到了上帝給我的信息。”

 

這條震醒喬丹的信息就像克裏斯多夫口中的“諍愛”，但卻比諍愛要豐富得多。

 

需要被震醒的何止是“華爾街之狼”威廉和吸大麻的流浪漢？而是所有的“活死人”——他們活著，卻因罪跡斑斑且不自知，而與創造自己的那位神分離，以至於靈魂陷於罪惡掌權的死地。可是這位神等候人的方式和妹妹克裏斯汀等待威廉不同，他沒有要求所有人自我清潔，而是等待被罪捆綁的人，因祂無條件接納的愛感動，主動悔改，認罪蒙赦免，填補人心那揮之不去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