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矽穀高管爸爸的叮嚀

文/陳少民

作者簡介：前美國矽穀上市公司副總裁，美國斯坦福大學、清華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客座教授，是一兒一女的爸爸。

公司並購案中，我選擇拒絕價值百萬美金的賄賂，因我對上帝懷有敬畏之心。錢可以再賺，但親子關係間的誤會和崩裂，到死都會帶進棺材。人不可以被錢賺走，生命旅程是認識愛及經曆愛，透過這樣的旅程，人找到自己的意義及價值，認識愛的源頭，領受並分享這份愛。

好友猝死，以終為始

多年前，一起長大、無所不談的摯友，沒有預兆突然去世。我去美國讀書後，我們仍然情如兄弟。他年紀輕輕就在一家人壽保險公司做到高級財務主管，手下兩三百人。

有天，我突然接到他家裏來的電話，說他過世了。原來他隻得了小感冒，不以為意，繼續工作，沒想到卻並發敗血症，陷入昏迷，三個星期後去世了。我急忙趕回去送他最後一程，可惜連最後一麵都沒來得及見到。告別儀式中，眼看情同手足的好友瞬間化作骨灰，我放聲大哭。

我忽然覺得人生好像不是想象中的可以計劃及掌握。如果明天上帝就讓我回天家，“是否有很多想說的話來不及對孩子說？有很多的愛來不及耳提？”

所以就起了念頭，想把這些千言萬語寫給孩子們，當作禮物及祝福送給他們！有很多的想法翻來覆去，最後是在飛機上或等飛機時，一邊拭淚一邊禱告默想，反複刪減反複咀嚼而寫。

人是天地間之客旅、光陰的過客，若強壯可以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以終為始，人在麵對死亡時是最真實、最赤裸的，沒有任何虛假及回轉餘地，隻有麵對死亡時才會再次思考：“人為何來到這世上？”“人為什麽要這樣活？”“要如何活？如何度餘下光陰？”

隨著年齡漸長，我慢慢體認到：其實生命的旅程就是認識愛及經曆愛，透過這樣的旅程，人找到自己的意義及價值。透過這樣的旅程，人認識愛的源頭，領受並分享這份愛。

孩子比工作更有價值

我要給孩子的最重要的禮物就是“信仰”。信仰是心靈的眼睛，人們怎樣看世界，就怎麽反應！有了信仰就有次序，有了次序人生就不慌亂。人生或有低穀及迷惑，知識也許會過時，錢財也許會花盡，但信仰卻是奪不走的。信仰使人經曆神跡，穿越生死，使人在無論有餘或不足、安穩或動蕩的光景，都可以自處。信仰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有力量、最能恒久信靠的力量和翅膀。

或許你們以為爸爸在說空話，但爸爸想告訴你們，生活在世界的高科技之都，當全世界都雀躍於網絡新經濟時，爸爸媽媽曾經麵臨過這樣的選擇，正是上帝透過你們兄妹倆，讓我們反思生命的價值。

一如你們所知道的，媽媽是爸爸就讀研究所時的同校同學，主修MBA企業管理財務碩士，畢業後進入知名的高科技公司工作，在2000年網絡新經濟時代時，任職於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公司之一。

我們很愛你們，但為了工作，不得不將你們托付給保姆。幾年後，我們開始嚴肅麵對孩子的養育方式。在我們共同倚靠的上帝麵前，我們討論了一個問題：How much is much?（多少才叫作多？）在這世上，有什麽比我們的孩子更有價值，更需要我們的關注？我們禱告了很多次，尋求“上帝的心意是什麽？”最終發現：孩子重要。

站在“孩子重要”的價值原點上，生活的次序就顯現了。於是，媽媽就把工作辭掉，專心陪小孩，我負責養家。雖然在經濟層麵上比較辛苦，但為了你們，我們願意彼此扶持來麵對一切挑戰。

作為一個父親，在我還有機會做選擇時，我不該為了個人的事業發展而犧牲孩子的未來。同時，我也不想成為海鷗族兩邊飛，卻失去了與孩子一起成長的機會。這是我的價值觀，我的信仰。

我的心在哭泣中清晰明澈

我是個藍綠色盲，先天視覺特質會造成色差，我的牙齒也很敏感，先天神經特質造成敏感，使我更能體會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是怎麽回事。真的，每個人的神經都不一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也是信仰的特質。對於有信仰的人來說，信仰確實存在，但你若問：信仰帶給他什麽樣的感覺？那就好比問人家：這顆西瓜好不好吃？有多甜？就算他用多少形容詞回答你都沒用。你要了解和體會那滋味，隻有自己吃了才知道。

我從小讀唐詩、宋詞，對漢唐盛世文明有很深的向往。17歲時，我擔任高中詩社的副社長，同時兼任校刊的副總編輯。那年是1978年，中國的五四運動即將滿60周年，所以那年我們校刊就以五四運動為主題。

我讀了那時代許多學者的書，深受羅家倫、蔣夢麟等人的思想影響，反對全盤西化，支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對西方文化多所批判。蔣夢麟在《西潮》中表達這樣的觀點，釋迦牟尼佛是乘著白象到中國，耶穌是乘著炮彈飛到中國來的。我看了之後，對基督教、天主教等西方宗教文化更是不以為然，批評尖銳，覺得基督教是外來侵略者的產物，破壞了中國的傳統製度和倫理道德。

後來，我一位好朋友的父母離婚，家庭破裂，他哥哥常去教會，成績一落千丈以致留級。好朋友的母親很擔心，認為他哥哥是因為參加了教會才會被留級，於是問我能不能幫忙把孩子找回來，我很有自信地說：“沒問題！”

當時的我自以為能說善道，洞察力又強，絕對能打敗教會那幫子人，把朋友的哥哥拉回來。我事先準備了許多論點，到了教會，先佯裝是教會友好人士，準備跟著大家一起聚會。

聚會剛開始，有個小女生上台帶唱詩歌，她的歌聲並不十分悅耳，她一開口唱，我就跟著大家唱，不知為什麽，我的淚水竟隨著歌聲不斷落下。在場並沒有人跟我講基督有多好，我的心卻在哭泣中清晰明澈。從此，我成為一個基督徒，並且陸續帶領我的父母和兄弟接受了洗禮。

信仰的核心是生命，信仰的本質是生命的愛，會賦予我們力量，會幫助我們無懼地走向任何事物，成就非凡的愛的事業。

拒絕一百萬美金的賄賂誘惑

美國是個強調自由的國家，街道上通常不會看到多少警察，但是一般人並沒有因此而不守法。為什麽？我想，最重要的是因為人民對法治有敬畏之心。從這點來看，敬畏之心不僅僅是對個人的約束，也是一種對個人的保護。

有件事，我放在心裏許多年，今天談到了敬畏之心，我想跟你們分享一下。

那年我剛換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負責亞洲市場的開拓，同時兼任並購部門的主管。這家公司的策略是透過並購來提高營業額、擴張事業版圖，可以想見我的工作有多重要。有一次，我帶領我的團隊去台灣地區搜尋合作與並購對象，經過市場產品定位的分析及客戶調查，我們鎖定了一家中型公司。

經過一係列必要程序後，進入了最後的財務與背景調查等並購作業階段，並尋求我們公司董事會的支持。由於我們的董事會三個月才開一次會，而且必須遵守一定的審查流程，所以時間拖得比較長。我們打算並購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長，眼看我們的並購動作慢了下來，心急了起來。我們告訴他這是公司並購必要的流程，但他還是不放心，最後決定采取他自己的方法。

有一天，這位董事長找我一起吃飯，用餐過程中，他單刀直入，問起並購的進度。我據實回答，但他顯然並不滿意，緊接著跟我提出了一項“獎勵”方案：“如果並購成功，我的股票分你一些。”董事長以試探性的口吻說，“我股份的百分之二十？”

我十分驚訝，不知該怎麽回答。這樁並購案通過的可能性其實非常高，然而，這個“獎勵”方案突然出現，卻讓整件事情變得複雜起來。身為這樁並購案的負責人，我必須在我們公司的董事會中向總裁做匯報，然而眼前這位董事長的“獎勵”提議，使得我不論在董事會中說什麽都難逃瓜田李下之嫌了。

我們麵對麵沉默了好一會兒。董事長見我沒有反應，露出了些微急切的樣子，進一步提議：“不然，我股份的百分之四十？”

“這筆錢應該不小吧！”董事長瞪大眼睛說，“沒有人會知道的，我可以私底下給你。

這筆錢確實不小，起碼有上百萬美金。他擁有那家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公司一切由他做主，一旦成功被並購，他便可獲利了結，光榮出場，這筆傭金對他來說似乎挺劃算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提的“獎勵”愈高，我的心愈是七上八下。這件並購案的討論及表決早已排入下次董事會議程了，而我是負責讓它通過的人，箭在弦上，我要如何清白脫身？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響應，隻能設法敷衍過去。眼看晚宴快結束了，我才想鬆一口氣，沒想到那位董事長又說：“你再想想看！讓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大家都這麽做。”

回到飯店後，我讓自己安靜下來，重新整理晚宴的“獎勵”事件。有了頭緒後，我立刻打電話給我們公司的總裁，將這位董事長的“獎勵”一五一十地向總裁報告，緊接著我寫了一封郵件給那位董事長，並且將副本抄送給我們總裁：

“謝謝你的獎勵，要把你的股票私底下轉給我。這是不允許的。”

“我已將此事詳盡地稟報給我的老板，也就是公司的總裁。”

“我們公司不會因為這個獎勵而來買你的公司，也希望我們不會因為這個獎勵的緣故，而不並購你的公司。”

後來這件並購案不了了之。

母親去世，兒女撫慰我像安撫一個孩子

我很感謝那晚我回到上帝麵前禱告時，上帝以他的話語幫助我：“求你使我的心趨向你的法度，不趨向非義之財。”讓我知道，金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當我走到人生終點的那一刻，把一百萬美金收進口袋是不值得的。

我選擇拒絕賄賂，因我對我信仰的上帝懷有敬畏之心，我相信上帝一直在看著我，我不敢得罪他，不敢抱任何僥幸之心來等待最後的審判。

金錢無法代替健康，無法贏得愛情，無法給予生命氣息，大限來時甚至無法延長生命一分一秒。最怕的是人在追求金錢及使用金錢的過程中，觀念變了：不是賺錢，而是被錢賺走了。須知貪愛錢財的人，不會因得到錢財而滿足。人類社會是因互幫互助而長遠安定，特別是幫助弱勢群體，更要知道：得貨財的力量乃是從上帝而來，施比受更為有福。

如今人類麵對的危機之一就是關係的破裂。我們和父母、配偶、孩子、朋友、同事的關係似乎都出了問題，我們不得不承認當上述任何關係出現問題時，都會造成極大的困擾。錢可以再賺，但親子關係間的誤會甚至崩裂，到死都會帶進棺材。又譬如，公司的業務挑戰從來不是問題，但是人事的紛爭及糾葛卻常常使人心煩。所以，珍惜關係就是品嚐生活、愛護生命。

去年初母親去世的噩耗突然傳來，那時我剛好在客廳，不禁號啕大哭，驚動了寒假回家的老大平平、在房裏聽音樂的老二薇薇，以及在廚房準備晚飯的太太，他們不約而同地向我奔來。

當他們緊緊地抱著我安慰我，為我拭淚，特別是平平和薇薇撫慰我像安撫小孩子一樣，就像小時候我哄他們一樣。他們的體溫、他們的關懷陣陣傳到我的內心，不禁溫暖湧上心頭。

能看到孩子平安長大，並參與他們的成長，就是做父親的莫大福氣。有人說現今最大的危機是爸爸不見了！身為父親的我，能做些什麽呢？盼望父親的心轉向兒女，兒女的心轉向父親，為全天下的父親禱告。

（本文摘編自陳少民所著《老爸的叮嚀》，青橄欖書殿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