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生涯

每一個人的出生就是一個奇跡。小人物是小奇跡,大人物是大奇跡。不要讓任何一個出現的奇跡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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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夢(一)

(2022-12-09 15:27:34) 下一個

                                                

                 美國夢(一)

 

         第一章    “咯是美國咧!”

 

1994年6月18號中午12點,帶著還未滿12歲女兒與妻子,我們仨在上海虹橋機場登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做了十幾年的美國夢終於踏上了征途。

 

飛機一直追逐著光明向西飛行。

透過機倉的小窗口,看見白雲托著的飛機的純淨的天空處,是一片金燦燦明亮。

飛機已經飛行了十來個小時了,此時應該是中國時間的半夜了,整個機艙裏的旅客們都東倒西歪地酣睡著。

身邊女兒的頭斜靠在我肩膀眯著眼,她也睡著了。

她懷裏還抱著師大附中班上同學送的一隻非常精致的竹簧工藝帆船。那隻帆船的風帆上用紅漆鮮豔地寫著“一帆風順”四個字。

目光停留在那鮮紅的漆字上,我心裏暗暗地發出“但願!”二個字,可卻不自覺地往嘴角上推出一絲苦笑。

 

飛機降落在美國洛杉磯機場,已是當地下午時分。順利地進了關後,轉乘了美國國內飛往達拉斯的航班。

 

飛機降落在達拉斯時,已經是華燈如晝的夜晚。

父親和大堂兄來到機場接我們。

相互幾句空洞的寒暄,我臉上強堆出一副欣喜表情,但內心卻覺得沉甸甸的。

因為我心中始終清楚那等待著我的將是什麽,說什麽也難以真正高興起來。

 

隨後我一家三口在父親家住下,在美國臨時落了腳。

父親四口之家的住房是三室兩廳標準的美國住房。

在父親家的客廳地磚上鋪一層薄薄的棉被,我們一家三口在父親家大廳之中算是臨時有了一個安眠的床。

隨後的幾天日子,由於我們一家三口佔住父親房子的客廳,盡管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每天我都早早地就叫醒淑文和佳佳,急急忙忙收拾起被褥,免得父親家的人醒來,看見我們仨睡在客廳不方便。

 

清楚記得這是到達美國的第四天。

這天清晨朦朧睡意中感覺頭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醒過來睜開眼,我看見父親穿著長長的睡衣,雙手插在睡衣兩邊的口袋,正低著頭俯視站在我傍邊。

從躺在的地上向上望去,我突然發現站在傍邊父親的形像竟然顯得如此高大偉岸。

我很快清楚地意識到是他剛才用腳踢醒了睡在地上的我。

大概是時差還沒有完全巔倒過來,傍邊睡著的佳佳和淑文還正在夢鄉。

看見我睜開了眼,他冷峻的目光盯著睡在地上的我,聲高氣昂地說:

“你們是這樣搞那不行啦!這樣影響了我們家的正常生活”

、、、、、、

達拉斯是美國德州中部的城市。

德州地屬美國最南部的一個州,與南美州的墨西哥撘界。地處沙漠又與濱臨海洋,夏天日光照射強烈,氣溫很高。

昨天傍晚時分,突然人感覺不舒服,頭暈,有點想嘔吐。

父親的那位太太煞有經驗地走過來,抄一口帶廣東潮州口音的漢語對我說:

“沒什麽事,是閉了痧,扯兩下痧就行了”

我中暑了!真的嗎?

從小光著腳板赤日炎炎下在長沙街上推車子,被馬路邊溶化的瀝青燙得跳著蹦著。什麽樣的熱沒受過?什麽樣的暑沒熬過?

中暑,這一輩子真還沒發生過這事。

一陣疼痛過後,背上皮膚上扯出幾道紅紅血印後,人真的就舒服多了。

看樣子美國的太陽還真的狠毒些,的確是閉了痧。

扯過痧後,隨後一倒下就到了天亮。

啊,甚至睡過了平時該起床的時間。

也就發生了剛才的一幕,那令我終生難以忘卻的一幕。

這一輩子我永遠也忘記不了他講那句話時的那副盛氣淩人樣子,這是我四十幾年後見麵的親身父親。

 

說實話,來美國我心理上應當是早有準備的,但萬萬沒想到狀況來得卻是如此速迅,這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一九八九年父親回國探親,他帶著那高棉籍的老太太回大陸旅遊。那算是我出娘肚子後四十年第一次見到自己親生父親。五年後,我攜家帶口移民美國。

 

移民來美國生活,我從來就沒寄希望於得到任何人的幫助。我很清楚隻能依靠自己。

 

 父親有幾千美元在大堂姐手裏。

父親與大堂姐曾經一起合夥開餐館。後來父親找了這位老太太,於是餐館也就退了夥。最後剩下的這筆錢沒有結清,堂姐告訴我說,她特意幫忙給我扣留下來的。

她對我父親說:

“叔叔,你的崽全家要移民來美國了。你這一輩子從來就沒養過他,這筆錢應當留給他將來來美國時用。”

父親好像並沒有這個意願。

幾年來為了這筆錢父親和堂姐爭來吵去,直到如今堂姐仍將它牢牢掌控在手中。

 

這天晚上,在父親的客廳裏,當著我的麵在堂姐打電話,嘴裏罵罵咧咧:

“蘋妹子(堂姐),你要把錢還給我啦!”

衝著電話,他又是叫又是罵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喊著,吼著,隨著一聲對著電話筒的咆哮,父親猛地從旁邊茶磯上抓起一個玻璃杯狠狠地向地上砸去。杯子被砸得粉碎,玻璃碎片亮晶晶地在屋子裏四處飛濺。

看到父親的這一副表演,我真的是很無奈。

 

在大陸時得知移民批下來了,我寫信與父親商量。

信中說,我想一個人先來美國。等我站穩了腳跟,再接淑文和佳佳來。

說是我不想麻煩別人,哪怕是自己的父親。但我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對未來世界的恐懼。我內心何嚐不想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在一起囉。

周家這些親戚,連同自己的父親我能相信他們嗎?我真的沒有這個信心。

一個人來美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隻是無奈才想出這個辦法。

 

“要來就一起來,不來就不要來了。”

父親在越洋電話的那一頭,厲聲厲氣地吼著。

人生過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個機會,你能放棄嗎?

  

堂姐是海外周家親戚第一個回大陸探親的人。

八十年代初的那年,堂姐來到大陸尋找做生意的路子,帶來了父親的信息。

談到了父親答應幫助我申請移民美國,但有兩個最重要的條件:

一是非得改姓周(我原跟娘姓張)。

二是要再生一個兒子。

早在四十年前,小舅舅對我說的,你隻是借了張家這姓,遲早你是要歸宗姓周的。那時才五歲多的我,當時聽了這話心裏恨死了這舅舅。

想不到四十年後,他的話競然成了真。

瞞著母親,我偷偷到派出所將姓了四十年的張改成了周,滿足了父親的第一個要求。

至於第二個要求,我托堂姐轉告父親,目前實在是做不到。

我耐心向父親解釋,大陸的政策隻準生一個小孩。現在計劃生育抓得很緊,已經有了佳佳,如果再超生是要被開除公職的。

特別是我和淑文在一個單位,那會麵臨“雙雙開除”的局麵。我們生活都會無著落,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於是再生一個兒子的事就暫時擱淺了。

 

十幾年後的日子過去了,終於等到了移民申請被批下來了。我和太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外地拿掉那避孕環,我倆很清楚我們移民美國的使命:

到美國最重要的就是去給周家“傳宗接代”。

        

到達美國兩個星期後,堂姐轉交給我了那筆父親的錢,總共是三千塊美金。

錢剛拿到手,一位自稱是父親朋友的女性給我來電話。她對我說,我父親欠她一千塊錢,希望我能還給她。

我根本就不認識這位女性,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父親要她找我要錢的。

周家親戚們都叫我不理這個女人,讓她直接去找父親要好了。

人在世界上總要有個臉。有的人可以無所謂,我可不願意做丟臉的事。

最後手中的錢隻剩兩千,看著父親那副嘴臉,我真的是想把錢全部退給他。

不是帶來了人口,我真的要爭了這口氣。

 

出國前工作了十幾年,但手頭並沒有什麽存款。

多年來一家人省吃儉用存下的4800塊人民幣借給了小舅子做生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現在出國,身上沒錢。不得不找要好的朋友借了三萬人民幣。節省又節省地花,把剩下的換成美金帶了出來。

 

達拉斯雖說在美國排名第九大的都市,但可不象紐約、舊金山那一類城市。城市中心隻有方圓幾公裏的地盤,屬於金貴的商業街區。城市居民都居住在分散的城市外的郊區。

九十年代的達拉斯城市公共交通十分落後。

沒有自己的交通工具真的舉步艱難,幾乎什麽都不能做。

住在父親家的日子,我試著到附近走走,結果走了個把小時,除了看見一些老舊的居民建築,沒見商業店鋪。人都走累了,一點也沒看到什麽現代都市的風貌。

 

到達拉斯的第三天,時差還沒倒過來,在磕睡蒙蒙中的我就去參加了汽車駕駛執照筆試。筆試過後的兩個星期才能考路試。

很幸運!兩個星期後的路試我也通過了。

用堂姐轉交給我的兩千美元,加上我帶來的美元中抽出了八張綠票子,我買了部八〇年的日本的二手車。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拿到臨時駕照的第二天,也是我到達美國的第十九天。在父親家睡了十八個夜晚,我們仨就被搬了出來。

我的最早的記帳冊上寫得清清楚楚:

1994年7月7日 付第一個月的房租$380 。交付房租壓金$380,買汽車保險 $358, 美國銀行開帳號存款$182。

租了一間一臥一廚的單間公寓房。

臥室與廚房的一過道小空間,放上一行軍床鋪,女兒佳佳就睡在那裏。兩扇百葉窗門後就是我和太太的臥室。

這就是我在美國的第一個自己的家。我的美國生涯就如此開始了。

 

 四十五歲還真是坎坎上。說老不算老,說年輕,不算年輕。我真不知道還晚兩年來美國又會是個什麽樣?

 當時我一直很懵懂,盡管心裏不踏實,但一點也不知道怕。

好像覺得美利堅的這塊土地上到處都有錢撿似的。

我相信,隻要能找到事做,什麽都不會成問題。

搬出父親的家的第三天後,我的信心開始動搖了。

一直在等待中的最後一個雇工消息也破滅了。

那是一個越南人開的糕點店說要招一個手工和麵工。

一份簡單的體力活,隻肯付五塊美金一小時,現在連五美元的這個機會也成了泡影。

熱心的堂姐帶我去了兩處出租公寓應聘維修工作都沒有成功。

開車去了幾個南達拉斯黑人廢舊車場,應聘在赤日炎炎下的廢車場拆卸汽車零件的工作也被拒絕了。

 

美國是一個現代社會文明的大溶爐,也是管理製度很成熟的國家。

然而第一代移民要想在美國生存下來,除非是你在美國受過高等教育,有一門專業技術。否則的話,你就隻能在美國的體製外尋找生存機會。

美國的服務業很龐大,這也是一個現代社會成熟的特點。

 

開中餐館是華人移民切入美國社會的重要的行業。華人餐館大多是家庭班子。

近些年來中國餐食日漸為美國人接受,於是開餐館的華人越來越多。

不同於西方的餐食,中國餐食是一種工藝化的餐食。工藝化的餐食除需要專門的廚師外,還有大量的人工勞動。總的一句話:開中國餐館一個關鍵就是勞動人手。

幹中餐館是個很辛苦的活。特別是這德州的夏天,站在火爐旁,廚房火熱,人是很難受的。且工作時間長,不容易雇到員工。

美國勞工工資高,福利也很講究,按照美國的規矩做事你幾乎是很難賺到錢的。

中美建交帶來的中國改革開放,同時也給海外的華人餐飲業帶來了生機。

 

周家的親戚在美國達拉斯有幾個,即三伯家的三個堂兄姊。他們是七十年代初從台灣移民過來的,現在都住在達拉斯附近。

大堂兄在達拉斯開餐館,另一個堂兄在餐館幫廚。堂姐原先也是開餐館,早幾年將餐館關了。自己回大陸東奔西竄地尋找機會做生意,幾年過去了,似乎看不出她有什麽起色。

這幾年到美國來留學的中國留學生多了,華人移民的也多了。中餐館開始有了一個廉價的勞動力市場,中餐館也就遇到了轉機。

 

大堂兄這幾年更是運氣不錯,他太太家從大陸老家福建、台灣陸陸續續移了幾個兄弟姊妹家的人口來美國,這些親戚大大小小都來餐館打工。

近幾年來美國經濟不景氣,餐館生意也隨之艱難。

但與別的同行比,大堂兄至少還是少了人手這方麵的憂慮。他以最低廉的價錢雇用了這些親戚,他餐館有了穩定的勞動人手,就這樣,他的餐館還是撐起來了。

他口口聲聲宣稱,他餐館本來就不要人,隻是看在親戚麵上訓練他們。

言下之意,你們大家就莫往錢上想了。

大家也都知趣,剛來美國你能找個飯碗已經是算運氣了。誰也不敢奢望談賺“銀子”的事。

 

我的運氣不佳,盡管父親自認為自幼照顧了這幾個侄兒。幾十年在台灣生活在一起,但似乎他的恩情一點也沒有什麽份量,大堂兄絲毫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

我知道想得到他們幫助,那隻是一廂情願的事。

大凡幫忙 ,必須具備兩個最基本的要素:

一是幫忙的人本身具備的能力。

二是其人須擁有幫助別人的意願。

很快我就發現這兩者他們都欠缺。

 

多年來等候移民,從沒細想過到美國怎麽謀生?

現在一家子人到了美國一切都具體擺在麵前,分分鍾要思考:怎麽活下去?

 

買了車,奔波了幾日仍沒找到事做。漸漸地有了種腳踩不著了地的感覺,走在路上總覺得輕飄飄的,心裏慌慌的。

沒工作在家裏待著肯定不是個策。

機會之神從來是沒有上門敲門的習慣,你得走出去努力尋找它。

它到底在哪裏呢?

人生地不熟的,我實在也想不出有什麽地方可去,想來想去隻能去大堂兄餐館。

 

到一個新的環境不說謀生,謀生之前首先得熟悉周圍環境。特別這不是國內,從這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這是外國啦!文化,習俗都全然不同。去大堂兄餐館哪怕閑聊聊也許能學得點什麽,長點美國的見識也行。

盡管是冷臉挨熱臉的,但我沒得任何選擇。

大堂兄的餐館在達拉斯市區附近。於是我每天開著車如同上班似的往堂兄餐館跑。

第一次去大堂兄餐館的經曆至今難忘。

那天如約趕到大堂兄家是上午九點多鍾。

不一會兒大堂兄在樓梯上出現了,他對站在樓下客廳的我說:

“你開車來的嗎?”

“是的”我抬頭望著他回答。

“你把車開到後麵去,等下我從車庫出來你就跟著我”

他走下樓徑直向車庫走去。

我急忙奔出門,將車繞過他家房子開到他家後麵住區路道上。

不一會兒,看見他的車出了門,我趕緊腳踩油門跟了上去。

剛剛才學會開車,要跟上前麵的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餐館上班時間已經不是上班高峰期,又是在住區的街道上跟車,總算沒有跟丟。眼睛盯住了大堂兄的車,我跟在後麵向他餐館駛去。

跟著他的車,我上了75 號高速公路朝著達拉斯市區方向駛去。

一上75 號公路,前麵大堂兄的汽車車速就明顯地快了起來。

那時候,75號公路通過達拉斯市區路段正在進行擴建工程。路麵挖得空空窪窪彎彎曲曲的,路道又窄,車輛又擁擠。看著前麵大堂兄的車子起起伏伏,時隱時現地在前方奔馳,心裏異常緊張。豁出去了!我拚著命跟著大堂兄的車子,生怕跟丟了。

心裏一緊張,頭上就不停地冒汗。

但前麵的車子卻絲毫沒有減速,一個勁地往前衝,那勢頭好像是在跟我賽車似的,拚命想把我甩掉。

“不要緊張,不要慌張”,我不住地在心裏自己對自己說。

我也絲毫沒有將自己車速放慢,緊緊地咬住了大堂兄的車,顛顛簸簸終於駛出了施工路段。

看見大堂兄的車子駛出了75號高速,在不遠的前方街口交通訊號燈停下來,心裏也就踏實了,車子穩穩當當地跟了上去。

進入街區道路,車輛擁擠,交通訊號多,讓我得以穩穩當當跟在了大堂兄車後。

跟著大堂兄的車子駛進餐館的停車坪,我從車子走出來。大堂兄站在餐館門口朝著走向他的我說:

“哎! 你還不錯,能跟得上我的車”

聽了他這一番讚揚,我感覺得很鄂然?

 

從小就寄養在親戚家,沒在父母身邊長大。沒兄弟,沒姊妹缺親少情過了幾十年。這四十年後攀上的新親戚,你想會是個什麽樣?

盡管是不習慣冷臉挨熱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進到餐館臉上堆著笑容四處招呼著。看著他們穿穿進進忙乎,生怕礙著他們的事,小心翼翼閃身躲避。

前台的大嫂倒是這時唯一最悠閑的人,走近過去拉了幾句家常也就嘎然而止。

手臂撐在櫃台上,望著餐館裏開始繁忙景像,一想到眼前的繁忙與自己沒有一絲關係,不由得慌慌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

 

餐館的生意特點誰都可以想象得到,那就是靠用餐的這時段攢錢。

美國中餐館一般隻做中、晚餐。

中午就那兩多個小時,餐館的堂食,外賣應接不暇。店堂裏的服務人員行步如穿梭像打仗一般。有時餐館外賣單一多,外賣顧客在電話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大堂兄、大堂嫂更是忙得手慌腳亂。

一到中午,看到他們忙活的勁頭,我知趣地選了個餐館避靜的角落坐下來,從口袋掏出本英語書來“抱佛腳”。

那天剛坐下一會兒,大堂兄走過來,拍拍我肩膀說:

“來,過來,我來訓練你一下。教你怎麽送外賣。”

他急速地把我帶到前台的一個立著的畫板前。那畫板是一張人工繪製的地區地圖。上麵詳細標識著餐館附近街區的街道和交通路徑。

大堂兄在上麵指指點點地告訴我那張外賣單的地址。末了,他對我說:

“這個外賣容易送,讓你試試看你行不行。”

爾後,大堂兄離開地圖,又轉身回過頭,別著眼睛,操著一口地道的湖南寧鄉口音,恩賜般對我說:

“有小費哦!那你就可以收下咯。”

 

看到他們那忙活的樣子,我打心裏很樂意為他們幫一下忙。

再一個也想試試自己能力,這是我到美國第一個機會。

從前麵櫃台接過大嫂遞過來的外賣袋,我興致勃勃地往外走。

鑽進那輛剛買來八零年版的日本本田就上路了。

 

按照大堂兄的指點,拐過兩條街,我很快上就找到了那外賣單上顧客所住的臨近街道了。穿過這條街就快到了,心裏不由暗暗地欣喜,腳踩著油門將車駛進了那條街。

一駛進街道,馬上就感覺有點不對勁:路似乎真有點顯得窄!

對著我開過來的車輛臨近了,那些開車的人從車窗瞪著一種奇怪眼神望著我。

正納悶,緊接著就看見前麵是一個十字交叉路口,我習慣性地就刹住了車。

“這路口怎麽沒有豎立‘停’的路牌呢?”

我一邊停住車,心裏正思考著。

 

美國城市十字路口有一種自行管理的交通訊號,即在十字交叉路口豎立標示“停“訊號牌。有時是四個路口各豎了一個,所有的車輛到此都要先停下來,然後再起步行車。四個路口的車,誰先到誰先走。

有的則隻有一條路有“停”,另一條路的車輛則無需停留保持駕駛。

有時則是單向行駛車道,一般隻有一個路口有“停”字路牌。不管如何,駕駛人見了這“停”字就自動停車觀察情況後再行。

在美國這類交叉路口盡管無人管理,但這訊號還真的很少出事,大家自覺遵守規則,有條不紊通行著車輛。

剛剛考試過,對這有著“停”字路牌交通規則記憶尤深。

 

這時看見對麵那部車早就停在那邊路口,按規則我得等著他先行。

可是幾秒鍾過去了,他卻紋絲不動地停在那裏,跟在他後麵又接踵又停了兩部車。

我正納悶著,這時空中傳出一擴音喇叭的聲音。

我一時還沒有完全聽清楚說的什麽。

順著聲音的方向尋去,看見正對麵停著一輛警車,隻見那警車車頂的紅色警燈正一閃一閃地亮著,看那勢頭明明是朝著我在喊話。

我頓時頭懵了起來,不知所措地側過頭看四周,正在車傍邊一塊路牌標示一個方向箭頭正朝著我來的方向指著。

糟了,這是條單行道。

難怪路口看不到‘停’字交通牌咯,原來我的車是逆向行駛。

我的車卡在路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我一時慌了手腳。

我得把車移開!

打定主意,腳剛一離開刹車,就聽見對麵的喇叭又發聲了。這次我聽懂了,“stop over there!”

他叫我停在原處不動。

隻見那部警車從路基傍慢慢開過來,停在我車傍邊。從車上下來一名警察走到我車窗麵前,隨後我聽懂了,他叫我把駕照和汽車保險出示給他。

我從口袋把那張沒有照片的,隻是一張臨時準許駕駛紙卡片從窗口遞過去。

心想,這一下就倒黴了。正式駕照還沒到手就犯了違章,正式駕照徹底沒戲了。

這名警官接過我的臨時駕照仔細看了看,接著他問:

“你是去幹什麽?”

“送外賣”

“送到哪裏?”警官又問了一句。

我低下頭去看著放在付駕駛位上的外賣袋,結結巴巴地唸著袋上的地址。

估計是他根本就聽不懂從我口裏吐出的是些什麽。沒等我唸完,警官對我說:

“把它給我看吧。”

我將外賣袋遞到車窗口,警官瞟了一眼外賣袋,說:

“follow me!(跟著我)”

我立即就聽懂了這句話,這不就是我在大陸時電視台天天播出的英語學習的那節目名字。英語再不行,這幾個字實在是太熟悉了。

警車在四通十字路口掉了一個頭,往前開去。我隨即跟著他的車打方向盤,生怕被撂在後麵,一加油就追上去。

跟著警車的交通很流暢。轉過兩個街,警車在一棟小別墅前的路邊停了下來。

從那警車的車窗伸出來一隻手朝著後麵的我揮舞著。

我馬上明白,前麵那家就是外賣目的地了。我將車繼續往前開,車子慢慢地駛過那輛警車。我把車停在警車前麵的路傍,扭過頭看著傍邊房子的門牌號碼。

對了,正是這裏。

我提起身邊的外賣袋走出車門。回過頭時,望著那警車快速起動從我身邊向前駛過去,很快就消失前麵的川流的車流中。

既沒吃罰單,倒還讓警車開道把我帶到了那外賣顧客家。

我真的是太走運了!

 

盡管第一個外賣有了點風波,但那天後來的幾個外賣我完成得順利。

回到家裏,口袋裏有了幾張小費的美元,心裏美滋滋的。

大堂兄發現我還能滿他的意。

我的方向感還不錯,從看地圖來到實地尋路,一般是會找得到的。於是一連幾天餐館中午忙的那陣子,開著剛買來那部82年的本田車,我幫忙他們在外賣上應一下急,自己心中也有了點存在感。

大堂兄仍沒有雇傭我的意向,但在沒找到工作之前,我又能做什麽呢?

每天我還是往餐館跑,並且幾乎和他們同時去趕到餐館。餐館九點上班,九到十點之間是為餐館作準備,也算是餐館最悠閑的時間。

 

那天走進餐館,大堂兄正站在收銀台和店裏外賣員工聊天。

一天也隻有這個時候大堂兄才心情稍微正常點。其餘忙的時候,不是吼這個就是斥那個,你是絕對不想去靠近他。

走近收銀台,我和他倆打了個招呼。聽他們東扯一句,西聊一句,聽了半天覺得他倆聊的話題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於是趁他們閑聊短暫話語停留的片刻,覺得此時大堂兄心情應該還不錯,我急忙插進一句:

“大哥,請問你曉得美國的電工要怎麽考?

此時正低著頭大堂兄一聽我的問話,突然抬起頭來,轉過臉望著我,聲音一上揚:

“你以為這是哪裏啊!這是美國咧,我哪有功夫去幫你打聽這些。”

那聲音之高昂啊!震響了整個的店堂。

 

盡管隻和大堂兄接觸幾次,但也基本上了解他兄弟性格,對獲得他們幫助並沒有什麽太高的期望值。但覺得人總還算是感情動物。

此時他那高八度聲調的回答讓我心裏真的打冷兢。

回憶起一年半前他回大陸探親,我從長沙去廣州接他。為了省錢,他提出要住在我家,隨後又是一連串的侍候接待。那時他的表現與現在卻完全判若兩人。

我在心裏回答:我曉得這裏是美國!

難道美國就沒有一絲人情嗎?

 

時間一天天過去,手掰著指頭一算,眼看搬出父親家一個星期了。仍沒有任何工作的消息,心裏開始越來越發毛來。

呆在家裏更是六神無主,我隻得仍硬著頭皮往餐館跑。

這一天如常到達餐館時,餐館正在做餐前的準備,還沒有大忙起來。

看見站在櫃台裏的大嫂,我徑直朝著櫃台走去。

走上前去,我叫了一聲大嫂,就站在櫃台外。

大嫂站在櫃台裏應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我說:

“你來了”

接著又低下頭去折疊著餐館的廣告傳單。

她頭都沒抬起來,我卻分明聽見她聲音:

“今天你不要去送外賣了,你去發廣告傳單”。

腦子確實了這句話後,我問,這廣告單怎麽去發?

她這才將頭抬起,舉起一張上麵穿著一橡皮圈的廣告單,一邊示範,一邊說:

“挨家挨戶把廣告掛在人家的門把手上。”

“怎麽去?”我接一句又問她。

“走路啦,你說還怎麽去?”她又是回答,又是反問。

“走路?!、、、、、、”

我口裏重複著這兩個字,我好像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嗯,走路!這樣你就可以好好地熟悉餐館附近的道路和街道,以後送外賣就會更快些。”

大嫂接著說。

其實,我並沒有想聽到這樣的回答,我隻是想提醒她:

你們並沒有付我工錢啊!是不是你準備雇我啊?

 

外賣一般應該是都有小費的,但也要看你的運氣。

大多叫外賣的顧客一般都是餐館常客。

誰是誰?住在哪裏?

哪個外賣的小費好,哪個小費不好,大堂兄,堂嫂心裏都有一本冊。

小費好的外賣根本就輪不著你幫忙,也不需要你幫忙,他們要留著給自己。其餘的那些,那就看你運氣了。

沒事做來餐館,開自己的車,燒自己的油就希望能有兩個小費錢。

走路去發傳單,這下子連小費都沒有了,我忙乎為了什麽呢?

一時間我腦子似乎短路了,這剛來美國還真沒搞清這美國的內子。

 

大概大嫂從我的語氣中悟到了幾分,把頭低下去沒有再說話。

相互都心照不宣,我們彼此都沒有繼續對話的願望。

過了一會兒,我問:

“大嫂,這是誰說的?”

“你大哥!”

這才看見嫂子的頭抬了起來。

“叫他自己來跟我講!”

心裏有了幾分氣憤,我聲調明顯地提升起來。

大嫂沒有答腔,又重新埋下頭去,繼續折疊桌上的餐館的廣告傳單。

沉默像一塊簾幕降臨在隔著櫃台的大嫂和我之間。

大哥也一直沒有出現。

 

沉默使時間過變得苦澀!

這無言的沉默也讓我覺得尷尬起來。

站在櫃台外感覺越來越不自在,我悄聲移動著腳步離開了櫃台,慢慢向餐館大門口走去。

推開餐館的大門,一陣熱浪朝著我迎麵撲了過來。

聽見身後的大門關上聲音,我走出了餐館的門庭,站在店前的停車坪。

我眯縫著眼看著天空。好藍的天啊,還有那白得耀人眼的太陽。

真熱!這就是美國。

須臾間不知怎的,我卻突然全身卻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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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zhouqi1949 回複 悄悄話 都是我的真實生活。沒有丁點文學臆造。
zhouqi1949 回複 悄悄話 都是我的真實生活。沒有丁點溫馨臆造。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正在追看《美國夢》,非常真實的人生。寫得很細膩,很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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