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生涯

每一個人的出生就是一個奇跡。小人物是小奇跡,大人物是大奇跡。不要讓任何一個出現的奇跡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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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一瞥

(2021-08-09 14:01:34) 下一個

                                              美麗的一瞥

       很奇怪,我為什麽會把這一幕的記憶保持四十多年之久,我自己也很難以理解。那僅僅隻是刻間的一瞥。

     應該是六十年代,我才十幾歲左右。那天我去與家相鄰的金線街的煤店買煤。那年代買煤都要憑煤票證,按戶、按人口計量發票供應。每月每戶供應白煤九十斤,然後每一人口增加二十斤。盡管按計劃供應,但煤店沒煤的日子多。一旦有消息今日煤店有煤供應,很早店門前就排起了長隊。

那天我趕到煤店,煤店的門外長長的隊伍排到了街上幾十米,而煤店店堂裏卻是空蕩蕩的黑著。

大家都正在等候煤棧人力送煤車把煤運到店裏開賣。運來了一車就賣一車。哎,那歲月就是這般德性。

 煤店位於‘金線街’西頭鄰湘江的‘下河街’接口處。

老湘江是條桀驁不馴的河流,千百年來沒有少給古城長沙添亂。

每每洪水季節,河水就漫過河堤,沿河的幾條街道則成了江道。年代久了,這受難的幾條街道所有的臨街的房屋的門庭與街道接口,或高或矮地修成一道門檻,以防漲水時洪水漫入房間。

煤店也不例外,門庭口已被做成了一個小小的斜坡,與高出街平麵的店堂接口。

       載重一千多斤的人力車要拖進煤店,克服這段距離的坡度顯然得費點力氣。

      一車又一車地拖煤車絡繹不斷地來到店裏,挨了半個上午終於輪到我站到了煤店門口。耐心的等吧!

看著那白煤堆得高高運煤人力車每一到店門,前麵拖車的一聲吆喝,“用勁啦!”,接著聽到後麵推車的“好啦”一聲吆喝應答,車子加快速度往店堂衝去。

        一般拖煤車都是兩個人一車。前麵一個拖車,後麵一個推車,都是家庭班子。那時長沙市南北就兩個煤棧,一個是火車南站,一個是地臨火車北站的四煤棧。就近送煤,大概金線街煤店的煤應該是從七、八裏路外的火車南站送來的。

       家庭用煤叫白煤,至今我仍不知道為什麽叫白煤。明明是黑色,偏偏取了個白煤的名字。這白煤是已經加過工了的散煤,顆粒很小,幾乎也可以叫是粉狀,也有一個別名叫“散煤”。那時已經是燒蜂窩煤年代,大家將散煤買回去,自己做成一筒一筒的蜂窩形狀的煤使用。

     那些人力車車上前後各放一個裝滿了白煤長方形的篾簍,夾在兩個篾簍中間地帶放上一個四方的篾簍,也高高地將白煤碼得平篾簍,估計一車煤應不少於有一千三、四百斤重。

拖板車是個辛苦活,典型的苦力。

從舊社會到新社會,恐怕主動去找這活幹的人還是不多,畢竟太要力氣了,並且隻幹得年輕歲月。

拖煤,那更是不盡人意。下力還不講,拉一天車回來,個個像鐵麵無私的包拯,整個臉膛隻剩一雙眼睛裏的眼白翻動著白色。

那時政府給這一工作訂下的糧食指標還真不低:45斤大米一個月。45斤大米現在的年輕人要一個月吃完,那還真得有點功夫。即使吃完了,不幾個月恐怕就會患上富貴的‘糖尿病’。

排在煤店外的隊伍的行列中望著一輛一輛煤車衝進拖出,我好心煩,無聊等待的時間真的是難熬啊!

快近中午時分,我排的隊終於挨到了煤店的店堂。

靠著店堂的牆壁站著,我盯著又一輛來到店前的運煤車。

如同前麵的其他煤車一樣,聽見前麵拖車的人一聲吆喝:來啦!

接著聽見後麵推車的即聲“好的”應答,看見後麵那推車人把腳往後遠伸著,腳尖蹬地,搭在裝滿白煤篾簍上的一雙手臂崩得更直,身子更低下來,頭埋在兩隻手臂中,使勁推著煤車徑直衝進了店堂。

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難忘煤店店堂那一幕:

這煤車衝進店堂停下來了,停在店堂的中央,正好煤車的尾部停在我傍邊。

待到煤車後麵那個推車人直起身子,我這才注意到那是一個女人。

我真看不出她的年齡。她抬起頭來時,口裏還在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濕溜溜的豐滿的胸膛正急促起伏著。隨著她的腰身伸展起來,她抬起一隻手臂來,輕輕地將搭拉在前額的潮濕的黑發向上一撩。啊,好大的一雙眼睛,一雙晶晶發亮的眼睛,頓時這雙美麗的眼睛吸住了我。那黑色的眸子在白色眼簾異常分明,這眼睛異樣清澈透明。不知道是黑色的煤塵,還是她原始的長長眼睫毛,一雙大眼眶外圍著一圈黑色的眼環,使那雙眼睛顯得深邃得更加迷人。

端詳下,看見汗水流淌在滿是黑色煤塵臉膛上,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淺色流痕。這時隻見她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拉了下來,順手將毛巾鋪上臉盤,毛巾在臉盤上下左右不停地移動著。當臉盤重新再現時,那臉上流痕,黑色的塵灰全消失了,清楚呈現出的是一副陌生的臉蛋,白皙而漂亮的臉蛋。一輪廓分明挺直的鼻梁裝架在臉盤上,線條是那樣清晰,顯得是那樣子合諧,這是一幅美麗肖象。

好漂亮!我在內心驚歎著。

接著我看見那位美麗的女人走到前麵拖車的男子漢麵前,一副深情目光投到男人身上。她更上前一步,那眼睛移到他的臉膛,盯著,然後伸出一隻手扶著這男人的臉頰,另一隻手握住毛巾在他的臉上細心地上下抹拭著,一遍又一遍地

、、、、、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這女人身上,憑著年輕異性眼光,我發現這是一位楚楚動人的女性。

盡管艱辛生活的歲月在她身上已經開始留下了痕跡,相信我,她仍保持著一種天然的麗質。高挑、豐腴而起伏的身材,無處不散發出女人的嫵媚。披散的秀發叢間隱可見那修長的頸項,白皙晶瑩,不由自主地使人聯想到寧靜湖麵上的白色天鵝。

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

女人的貌美是一種天賜的資本,是財富。就像著名童話中貧窮的灰姑娘一夜舞會的邂逅,美貌讓她登臨上富貴的殿堂。

   人類對美的追求是一種天性。

   我愛美!我將這美麗的景象珍藏在心中幾十年,不願讓它消失。

      我一直記憶著煤店的一幕。在幾十年的人生中,那隻是一瞬即逝的過往。

我那時很年輕,還沒婚姻,也沒有夫妻經驗。

盡管大家至今都說我很多思想很前衛,也許是小時候看多了男耕女織的神話小人書,夫妻方麵的觀念我還是很傳統的。

在我眼裏的天下勞苦人家有的是“糟糠”之妻。

可“糟糠”兩字從沒讓我聯想到“美麗”。

一身肮髒邋遢的苦力馬子,一個拖板車的男子漢能有個女人就不錯了,窮苦人當然隻有“糟糠”。而眼前這男子漢竟會擁有這麽一位漂亮的女人,我有點難解。這是怎麽回事?

眼前這美麗的女人竟然又如此恩愛這位男人,於是我感到這更是異常的珍貴。

這後麵一定應當有故事,我在揣測。

於是我開始編織心中的故事:那位男子漢也許曾是一位前國民黨軍隊的青年軍官,甚至可能是黃埔生。年輕時英俊瀟灑,少壯有為,前途無量。於是令這位美麗的姑娘動了心,愛上了他,結成伉儷。

誰知天公不作美,世事變遷,這位英俊少壯士官淪落成了今天這樣一位的苦力。那年頭一個舊國民黨軍官又能找到什麽職業呢?

下苦力幾乎應當是唯一的選擇。而這美麗的婦人也就變成了他的“糟糠”之妻。

如此這般地,我很滿意自己的推斷。但眼前的美麗的她卻讓我很難將她“糟糠”化。

事實的真相是一回什麽事?

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也許真如我所想象的那回事;也許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正因為那一幕讓我驚異,於是我想方設計把那一場景後的細節企圖完整化,以求找到解釋,因此它留存在我記憶裏這麽多年。

到現在分析看來,真正讓我記憶的是“美麗”與“糟糠”給我的感觸。

“糟糠”這兩字看起來從字形上就不中看,很難讓人把它們與美麗聯係起來。成語典故在此固然是自謙,但其中的原意畢竟是貶義,正因為是要棄之的“糟糠”,於是才能顯示不棄之人的高尚。

那天我看到的一幕,促使我心中對這“糟糠”作了的改變。從那刻起“糟糠”得以永久的提升,從那起我就把“糟糠“和“美麗”緊緊聯結在一起了。“糟糠”是一種永遠的心靈美麗。

我很敬重那位女性,一位不相識的女人。因為她貌美得使我震動,更因為她的心靈,比她貌美更令人向往的一種對愛情堅貞,使我敬重。她在我心中成為了一位女神,那時我還很年輕。她讓我感動!

她美麗的靈魂在一個陌生生命中活到了今天。我把它寫出來,希望能流長更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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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zhouqi1949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k1970' 的評論 :有人喜歡就高興。我隻是捕捉自己的情感留存。
zhouqi1949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instein' 的評論 : 寫作是一種精神和情感交流。

instein 回複 悄悄話 我69年是在長沙我的外婆家住過一年。記得外婆家的一個鄰居的男人就是個拉車的,我印象中,他是個嚴肅不多語的50多歲的男人,他的家在他努力的工作下過著不錯的生活。他的形象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中。讀了你的博文後,他又跳了出來。
Lk1970 回複 悄悄話
Lk1970 回複 悄悄話
zhouqi1949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樂寧' 的評論 : 謝謝觀臨!
樂寧 回複 悄悄話 很有情調!謝好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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