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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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出差的日子
《僑報》3/14/2016
甜蓮子
很少出差的先生最近不得不去歐洲開會，出門在外近大半個月，弄得我們老夫老妻好似嚐試了一場異地戀 (long distance relationship) 。
先生向來信奉“家庭第一，事業第二”，多年來絕少出差。可偏偏這一趟公務緊急非他出馬不可。在先生連聲“下不為例”的抱歉下，我覺得還是識相地扮演賢妻良母一角，表示支持和理解為宜。 想想周圍好多個家庭，丈夫回國創業或者長期出差當空中飛人，人家太太可以辦得到的事情，我為什麽不能？我於是暗下決心一定克服困難，獨自在家帶好小孩、過好小日子。
為了保持順暢有效的交流，早在先生出行以前，我們就約好了接頭時間和辦法。 由於先生即將出差工作的歐洲小城剛好和我們所在地區相差10個小時，我們的白天是他的黑夜，我們相約在晝夜交替的時段，即我的清晨、他的夜晚，進行網絡視頻通話。實踐的結果總結下來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計劃完全趕不上變化。
上個世紀80年代有一部美國電影《鷹狼傳奇》，講的是一對情人為魔咒所困，女子隻得在夜間顯出美麗的人形，白天以雄鷹的麵目示人，而那個男子隻有在白天回複矯健的男兒形態，夜間則變化為一隻狼。他們在日夜交換、日出或日落的一刹那才得以同時擁有人形互訴衷腸。這麽多年過去了，電影中男女主人公在微薄的日光下絕望擁吻的鏡頭依舊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裏。 不幸的是這大半個月來，我們上演的就是現實版的《鷹狼傳奇》，隻不過禁錮阻礙我們的魔咒並非來自邪惡的魔鬼，而是時間和空間本身。
夫妻在一個家庭裏扮演的角色相當複雜多樣，可以同時是同事、情人、朋友，還有親人。平日裏朝夕相處之時，我們不知不覺地在各個角色間穿梭遊弋，分享的話題從家務育兒工作親友到新聞八卦影視文學體育美食，當然還包括昨晚上做的夢、路上遇見的狗，後院裏新開的花。這一樁樁、一件件，單獨看來皆是瑣碎平凡，也難說孰輕孰重，但是就是這一點一滴的交流和互動，潤物細無聲地維護和增進著夫妻感情。因此，先生出差以後一開始的那幾天，我決定每次視頻通話前都擬定一個詳細的meeting agenda，盡量把要說的話、想問的事情，事無巨細分門別類地做好提綱筆記，免得分享時遺漏了。
然而，一旦到了約定的時段，才發現計劃實行起來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們很難約定幾點幾分開始視頻。我的清晨是繁忙緊張的：起床、早飯、督促女兒準備上學、晨練 。他在千裏之外的夜晚也是忙碌豐富的：加班、開會、和當地同事的飯局、同事帶他觀光購物。我們常常一邊忙著手頭的大小事物，一邊在電腦上一約再約。“我現在有空了，你可以了嗎？”“十五分鍾以後？”“你再等我五分鍾，好嗎？”就這麽彼此等來等去，最後終於麵對麵了，但是時間不等人，我得去幹活了，而他則睡意濃濃，根本打不起精神聽我訴說家長裏短、兒女情長。有時候，一邊幹等一邊心疼浪費的時間。我起意出去慢跑一圈、衝個涼，他臨時決定和同事多討論一個問題，蝴蝶效應般的，彼此的時間表就悄悄起了變化，當日的視頻通話很可能因此而不了了之。
漸漸的，我們的網絡視頻通話變得越來越少，即使通話了，彼此也都言簡意賅，揀最緊要的事情講，然後急著閃人。好在他體諒我即將麵對新的一天的挑戰，我體諒他已經辛苦了一天需要休息。不知不覺的，我們的對話風格越來越向青春期的女兒惜字如金的電報體靠攏。“今天過得怎麽樣？” “不錯。” “有什麽事情我需要知道？” “沒有，別擔心。這裏都好。你呢？” “也都好，你放心。”
其實我這裏的生活並不像我報告的那樣一帆風順、萬事吉祥。
我接連幾天擔驚受怕，擔心我家年代久遠的車庫門在關鍵時刻跟我搗蛋。自從幾年前搬來新居，這個車庫門已經罷工了三回，每次罷工都讓我的荷包迅速減肥不說，還相當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在你最忙的時候，車庫門壞了，那簡直就是雪上加霜，讓人恨得牙癢癢。要不是當年先生和我兩人協調安排時間請工人來修，我一個人哪裏有三頭六臂的分身術？
那一天，我回家後遙控關閉車庫門，一聽那“吱吱嘎嘎”的聲音就心知不妙，眼看著它慢慢吞吞忸忸怩怩的降下來，離地一英尺左右，又突然改變主意不管不顧地掉頭了，我暗叫糟糕！我再一次試著按動關門遙控，車庫門終於得以關閉成功。我暫時籲了一口氣，但是從此以後，我就開始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另外一隻靴子掉下來”。這事若放在平日先生在家，我絕對會第一時間向他報告。如今，他人在千裏之外，心也在千裏之外，幫不上我的忙，我還讓他操這個心幹嘛？還是自力更生、自求多福吧！
女兒的課後體育運動一直歸先生管理，現在輪到我接手簡直是一頭霧水。教練的信件一轉眼就是一堆，等待著回複。看不懂體育術語，隻有放下身段虛心向女兒求教、自己到網上查找答案；注冊參加比賽的網站從沒上過，現在臨時抱佛腳地研究。不出一個禮拜，我小有成就感。然而，女兒連聲說：你比起爸爸還差的遠呢。令我一時氣結，然而看著女兒天天可憐巴巴地掰著手指頭算先生回家的日子，又不忍發作。
確實，女兒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爸爸的臉孔、聽見爸爸的聲音了。除了周末的上午，女兒和爸爸有網絡視頻的機會以外， 平常上學的 日子裏，女兒根本沒有機會和爸爸親熱地視頻聊天 。我能看得出她的鬱悶，隻好每天代替先生多給她幾個擁抱，晚上睡前延長母女談心的溫馨時段。
“媽媽，我希望爸爸今後再也不要出差了！”女兒強烈表決。女兒說，今天她和好朋友們一起午餐，說起爸爸出差了，要好多天後才能夠回家呢。Tina 安慰她說，她爸爸幾乎天天在外出差， Tina平均一個月才能見到爸爸一次，就這麽珍貴的一點時間，也往往是下一個旅程的前夜，讓少女的心裏充滿著離愁別緒。以前女兒從來不知道思親的滋味，有一次聽Tina提起希望能每天都和爸爸媽媽一起共進晚餐，女兒當時還很不理解，如今女兒一說起Tina就充滿了同情， 眼中不禁淚光瑩瑩。
是啊，我以前也不知道丈夫長期出差在外的“內在美”們的感受。我們認識好幾個家庭，先生為了事業需要，要麽長年在中國工作，難得和家人團聚，要麽頻繁出差做空中飛人，偶爾在家的日子也在倒時差。有一位先生每隔三個月（一個季度）回一次美國的家探望妻小，他還戲稱自己為“濟（季）公”哩。我們旁人隻看到他們回國創業的輝煌前景，公司上市股票升值之時的名利雙收，輕鬆舒適的商務旅行，日進鬥金的富裕生活，哪裏知曉在亮麗光鮮的表麵生活背後付出的沉重代價。那是寶貴的親子時間、夫妻關係，那是一去不複回共同分享的朝朝暮暮、悠悠歲月啊！
在先生出差的日子裏，我逼著自己學習十八般武藝，獨自麵對生活、工作和孩子，人確實變得更堅強能幹了。然而，我也同時無奈地體會到先生長期缺席家庭生活對夫妻關係、親子關係和家庭凝聚力產生的負麵影響。原本可憐古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隻得望著同一個月亮來寄托相思，有幸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貌似得以盡情享受現代發達的通訊科技帶來的方便了，實際上現代生活的緊湊節奏和巨大壓力反而更加凸顯了親密無間的家庭生活的重要性，那是再高端再仿真的現代科技也不能代替的。
最後的日子裏，我和先生很少視頻，隻在網上交流隻字片語。心情低落的一刻，我信筆胡謅了一首歪詩，以紀念這段寂寞的日子。
“我對你道早安
你卻說親愛的我要睡覺了
我在吃飯的時候你在做夢
我在睡覺的時候你在工作
漸漸的
不再分享感覺和心情
因為我知道
當我在思念你的那一刻
你永遠不可能
在想我”
大半個月過去了，先生終於風塵仆仆地回家了， 彼此相看都覺得有點生疏，女兒心裏高興壞了，卻害羞地不好意思馬上粘到爸爸身上撒嬌。先生倒是被我的現代詩嚇了一跳：喲，幾天不見，改當詩人啦？隨即眉飛色舞地談起從歐洲回美國的航班上發生緊急事件，他被空姐臨時抓去為一位身體不適的華人同胞當翻譯的小故事。
“為什麽空姐吃定你會講國語？”
“因為我正在小電腦上看國語電視劇嘛。”
“還好你沒有在看日劇、韓劇。”
“哈哈，思密達、喲西，我也可以對付兩句。”
“你幫助的華人同胞長啥模樣？哪裏人？”
“一口東北口音，我越看越覺得像趙本山。。。。。。”
“看來本山大叔真的把私人飛機給賣啦？”
“哈哈！”
我們一家子都樂翻了，我笑出了眼淚，女兒笑彎了腰，撲倒在先生懷裏。此時此刻，我才覺得我家先生真的回家了，還有我久違的家庭生活！
“Life is made of all the silly sweet moments and they are what I live for. ” 當晚我匆匆寫下這一句心得。
生查子 by楓樹君
先生歐陸行，顛倒音書少。交錯困時差，阻隔相思老。
進來貝殼村，說與人人道：“真個別離難，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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