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灣區向東北開三個多小時，你就會進入Sierra山區的國家森林。我們的目的地- Sonora Pass，海拔接近三千米，雖說已是六月，可路邊還有一人多高的積雪，空氣清冽徹骨。
因為疫情無法出門，過去的兩三年裏我將對遠方的憧憬都集中在置辦戶外裝備上。從裏到外，由頭到腳，一應俱全。 可這次因為臨時決定露營，自己的裝備都沒在身邊。一開始還鐵了心要活個精氣神兒，穿了件套頭衫就下車。可沒走幾步就開始打上了擺子，上下顎直哆嗦，好像是中了冰寒毒的張無忌。趕快逃回車裏， 裏三層外三層地裹上不合身的衣服，戴上隊友在加油站臨時抓上的棉手套。 好在方圓幾公裏內皆無人煙，隻求溫飽。
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一片沒有積雪的空地，把帳篷搭起來。掏出手機，信號細弱遊絲，天還早，但不知怎得，就是迷迷糊糊想睡覺，又舍不得，抬起頭，山無窮無盡，映襯著藍天，白雲絲絲相連。
本想去走一個trail，拿著登山杖猛走幾步，心髒便跳得如同狗吠，不得不把身體扳直，張著大嘴喘氣，好像被撂到岸上的魚。走到trail head，便看到醒目的告示：勿入！海軍陸戰隊實地演習正在進行中！ 心有不甘，支棱了耳朵，雖說聽不見任何動靜，但實在不想當炮灰，隻好作罷。
走走停停，回到營地，點燃篝火，熊熊的火苗舔舐著一旁的巨石，將撿來的鬆枝扔進火堆，青煙繚繞，劈啪作響，瞬間便有了熱乎乎的人間煙火氣。火苗下去，把地瓜卷進錫箔紙，丟進木炭裏，上麵架上鍋，平日裏被束之高閣的方便麵，轉眼就變成了人間美味。麵條筋道彈牙，伴著厚厚的牛骨湯，隊友和我你一口，我一口，湯麵劈裏啪啦滾到胃裏，體內的小旋風拔地而起。要說起來，熱湯和大雪才是君臣相左，一邊喝湯，一邊看路邊積雪和夕陽西下，聽著耳畔嘩啦啦的溪流聲，心安如儀。
現代人習慣了物質極大豐富的便利舒適生活。長年累月室內空調的72度恒溫；足不出戶，點點鼠標，大物件小包裹便可從世界各地寄送到家門口。 可是大家並不覺得有多幸福。
記得我小時候，八十年代，江南的冬天，沒有空調，沒有暖氣，屋裏溫度比屋外還要低五度，孩子們裏三層，外三層地裹地像個粽子，沒心沒肺地在巷子裏玩兒，進了家門，也不能脫衣服。冬天裏對溫暖的記憶就是晚上睡覺，鑽進熱水袋捂過的被窩的那一瞬間。 後來搬到山東。冬天也是肅寒，俗話說三九四九不出手，但實際上，管你出手不出手，即使屋裏有了火爐，每年冬天手上腳上都要紅腫得像粗壯的胡蘿卜一樣，發一圈瘡，又癢又痛，反反複複，嚴重的時候，皮膚還會裂開，基本上開春才能好利索了。抱怨是沒有用的，大人會說，知足吧，幸好你沒生在東北，要知道，東北的冬天，在屋外，你連鼻子和耳朵都不能摸。因為一摸，凍住的鼻子和耳朵就會瞬間裏給摸掉。 我的冬天就是在一輪一輪的凍瘡，以及想像中比我更苦逼的東北小夥伴們凍掉的鼻子和耳朵的記憶中度過，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凍瘡在記憶中消失了，我猜可能是因為我知道了天冷要往有暖氣的地方紮，再不濟，也知道抱個熱水袋；再後來，冬日裏伴在手邊的便是暖的茶，暖的咖啡，暖的酒或是渾身上下火力通透，暖暖的人。
在與世隔絕, 四麵積雪的荒山野嶺露營，你會意識到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其實屈指可數。讓你由衷快樂的可以是那幾乎完全烤焦，但中間一點卻還是軟糯可口的地瓜；或是清晨橘黃色的陽光一寸一寸跟過來而給予你的溫暖; 還有隊友寬厚的臂膀，在你大口喘氣，滿腳泥濘，狼狽前行時，給予你的力量。
兩天一夜。重返紅塵，繼續翻滾。
我們倒是頂風作案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