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曾是朋友家的保姆，她十多年前經人介紹到朋友家做家政。
那時小蘇三十出頭，麵色暗紅，大嗓門，結實強壯，有個女兒上初中。
我常出入朋友家，一來二去，就熟了。
小蘇的工作就是帶孩子加做飯。她手腳勤快，能出力，每天幹兩家，上午一家，下午一家。據說以前她在國內還跟前夫開過飯店，前夫有廚師證掌勺，紅案白案樣樣沒得說，小蘇操持著忙前忙後。但做了兩年就關張了，太操心，生意好的時候累得吵架，生意不好的時候煩得吵架，索性不幹了。
前夫心高氣傲，做小生意賠錢，找工作又不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七八口要養活，眼睜睜地一點點積蓄不久就見了底。小蘇便成了前夫最便利的出氣筒。
“三年多啊，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他下手不知輕重，我好幾次差點死他手裏，他有個毛病，打人就打頭，抓著頭發往牆上撞，往死裏撞，有次掐我脖子，我直翻白眼都快過去了，我閨女拿剪子頂著自己脖子說，爸，你再不鬆開我媽，我就死在你眼前！這才鬆手。”小蘇跟我聊天卻不耽誤做事，手腳麻利地趕皮兒剁餡兒，要包三鮮餃子，雲淡風輕地像是在說跟自己不相幹的事。
小蘇說：那次之後，我徹底寒了心了，離婚，什麽都不要，就要我閨女。
小蘇打了個鋪蓋卷領著閨女就走了，外麵租了個三百塊錢的小屋。閨女懂事了，雖然跟著媽，但一見她爸就歡天喜地的，每天晚上蒙著頭哭，被子一聳一聳的。小蘇問：你幹嘛呢？閨女一聲不吭。
僵持了幾個月，婚終於離了。閨女判給了媽。
小蘇的發小遠房表姐那時已經移民美國。聽說小蘇的遭遇，一通國際長途打過去說，那婚離得好，早死早升天。話鋒一轉，表姐問小蘇，想不想來美國闖闖？小蘇還在猶豫地應承著，就聽見電話那頭表姐把大腿拍地啪啪響，信誓旦旦地說這事兒包在她身上。
一年後，英文隻會“三克油”的小蘇帶了一個行李箱，隻身飄洋過海，嫁給了一個從未謀麵，大她二十七歲的退伍軍人。
一開始退伍軍人對小蘇倒還不錯，就是錢管的緊，給了小蘇一張信用卡副卡，嚴格要求她記賬。每月信用卡賬單一到，退伍軍人就蜷進他那張寬大鬆軟的搖椅裏。他那些長長短短的槍支在旁邊儀仗隊般地一字橫列。他一邊悉心地擦槍，一邊要求小蘇一行一行地對賬，按不時地還托起手裏的家麽事兒來，眯上一隻眼聚精會神地瞄準。連比帶劃，退伍軍人得意地告訴小蘇他曾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如今雖說不比當年，但喵個雀打個鳥還是不在話下的。說著退伍軍人還端起裝滿伏爾加的杯子，誇張地一仰脖，頗有座山雕的氣勢。
幾次下來，小蘇受不了了，要求出去打工做家政貼補家用。退伍軍人一開始死活不答應。
再後來小蘇把女兒接來了美國。雖說就是添雙筷子，但不知怎的，家裏突然就入不敷出了。退伍軍人擦槍的頻率從一月一次到“一日三摩挲，劇於十五女” 。小蘇瞅準機會，再提要出門打工，這次退伍軍人爽快地點頭了。
小蘇正式開始了她在美國的打工生涯。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 直到有一天，小蘇紅腫著雙眼來上班。朋友“你還好吧？“還沒問出口，小蘇就抹開了眼淚。原來，退伍軍人在外麵找了個女朋友，雖說不是”十五女“，但做神槍手的孫女是綽綽有餘了。退伍軍人跟小蘇攤牌，要求妻妾同堂。
小蘇咽不下這口氣，可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兩個人就這麽僵著。 退伍軍人看軟的不行，便采取迂回戰略，先是把信用卡要了回去，又開始三天兩頭不著家。
世事難料，兩個人糾纏的當口，退伍軍人查出肺癌晚期。十五女幹吧脆地不辭而別。 小蘇雖然心裏膈應著，但念著一日夫妻百日恩，留在退伍軍人的病床前端茶送水。 沒出兩個月，神槍手就被死神一槍命中了。
根據退伍軍人的遺囑，小蘇分到的錢少的可憐。因為欠了債，退伍軍人的房子被抵押給了銀行。一夜之間，小蘇和閨女變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小蘇來朋友家辭別。 她要和閨女搬到臨州表姐家去住一陣子。雖說二百裏開外，但總得先找個落腳兒的地兒，再另覓出路。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轉眼就是十年。
一周前，朋友突然接到小蘇的電話，說是開車路過，想來看看老朋友們。
小蘇隔天周末就提了大包小包的禮物來了朋友家。 這些年不見，小蘇卻變化不大， 她一身黑衣襟短打扮，別著小碎花發卡，烏黑的頭發四處飛揚，眼睛裏少了些閃爍不定，多了些堅毅剛強，從上自下有一種利落明快之資。
“你記得你當年跟我和我閨女說過的話嗎？你告訴我，在這世上，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隻有靠自己，才能永不朽； 你告訴我閨女，你當年赤手空拳來美國，憑自己的執著堅持考上醫學院，做了醫生。隻要她願意並努力，她也一樣可以。 我今天就是特意來謝謝你這兩句話的。”
原來，小蘇當年逃難到表姐家， 在最困苦的時候，毅然決然報了班去學英文。 為了獨立，除了家政，小蘇還去餐館刷過盤子，到服裝廠當過女工，送過外賣，出過苦力。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做到一家連鎖熊貓快餐店的經理，手底下管著十幾個兵；閨女也爭氣，今年剛從醫學院畢業，Match到紐約的一家大醫院去工作。小蘇這次就是開車穿越大半個美國送閨女去東岸的。
兩年前當地的同鄉會上，小蘇遇上個比她小兩歲的軟件工程師。工程師直男一枚，沉默寡言但細心體貼，兩人開始交往。去年小蘇得了新冠，情況危急住院，男友二話不說，奔前跑後。出院後，在男友的悉心照料下，小蘇快速康複。如今兩個人感情好的很，剛在城郊一起買了個帶大院子的小房子。
我們拿小蘇打趣，問什麽時候能吃到她的喜糖。小蘇一反常態，抿著嘴低頭笑著，現在我有事做，有人愛，有所期待。這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狀態。其他的，不奢求了。
那一刻，她臉泛紅暈，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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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來的故事，遙祝小蘇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