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雲蒸霞蔚的女人世界
老同學住在福州肅威路附近,發來了那裏的木棉花盛開的照片。二十多年前我離開故土時,木棉花似乎並不太盛行,藍花楹才是老城區的標配。離我家很近的大根路和南後街都種植著藍花楹,將沿途春光裝點得如夢似幻。如今城內多處可見木棉花,規模較大的在金山大道上,近兩公裏的道路兩旁種滿了木棉。每年四月的木棉花季,無數居民蜂擁而至,有人還念起了福州才女林徽因八十多年前寫下的現代詩:“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如今的福州人,如果不在四月份去金山大道走走,簡直辜負了上天的恩澤。
當年的我是在廈大校園內初識木棉花的。某主幹大道兩側數十株木棉身軀挺立,直插雲霄。欣賞木棉花,必須懷著一顆虔誠的心仰視。生於南國的木棉樹,冬日長青,到了陽春的花期,樹葉卻落得幹幹淨淨,枝幹光禿禿的,讓人聯想到“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那些碩大如碗的血色鮮花結成束,攀枝而上,紅彤彤的染醉了半邊天。木棉花墜落的時候,不是一片片花瓣散開漫天飛舞的,而是整朵花完整地旋轉而下,啪的一聲落地,幹淨利落 ,擲地有聲。
在很多人眼裏,木棉是男人花和英雄花,隻有廈門詩人舒婷把精神獨立的女人比作木棉。我是讀著她的《致橡樹》長大的,霍然見到那片片強勁有立的花瓣以及長滿刺瘤硬骨錚錚的樹身,驚覺女人的世界原來也可以那樣大氣磅礴和雲蒸霞蔚。
每年木棉花開,我總要穿上最漂亮的毛線裙,讓同學在樹下為我拍照。那時的天是蔚藍蔚藍的,頗令廈門人引以為豪,因為很多地方已經看不到那種澄淨的藍天了。我小心翼翼地摟著突兀的樹身,暗自佩服住在鼓浪嶼的舒婷。她把南國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都化成了自由流暢的詩句。木棉是堅貞愛情的象征,蔦蘿是敢於夢月,渴望與月亮愛人在天堂相見的花精靈,就連平凡的雛菊,也蘸滿了相思的潮汐。
大三暑假的時候,舒婷和幾個新銳作家在福州辦書展,我並不知此事,我的小學同桌慕名而去。來捧場的大多是喜歡追星的中學生和大學生,他們將某美女作家的攤位擠得水泄不通。舒婷的攤位卻冷冷清清的,女詩人安安靜靜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失落的表情,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過時”。內向的同桌在舒婷的攤位前站了很久,以示默默的支持。
十多年後,他成為我的愛人,來溫哥華與我團聚。一對把“橡樹和木棉”視為理想的愛情模式的男女,在生活中共同分擔寒潮、風雷、霹靂,也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第二篇: 不要隻對著溪邊說心裏話
地處北溫帶的溫哥華不長木棉樹,熱愛花草的我三天兩頭鑽進家附近的次生林地裏認識野花。大多數野花長在小溪流兩岸的樹林下,其中有虎耳草家族的泡沫花(foam flowers, 學名Tiarella trifoliata,三葉黃水枝)、大穗杯(Fringe cups,學名Tellima grandiflora)和千母草(Piggyback plant, 學名Tolmiea menziesii)。虎耳草家族的植物似乎天生喜歡陰濕環境,在那裏經年累月地生長,四處蔓延,每片葉子都很完整,綠油油的,即使被埋在雪下也不會凍死。四月開花,花期可以延續幾個月,花朵乏善可陳,觀賞價值遠不如葉子。
(泡沫花)
(大穗杯)
(千母草)
喜歡沈從文的《邊城》,愛屋及烏,我開始憐惜起眼前的虎耳草屬植物了。沈從文把湘西司空見慣的虎耳草作為愛情的象征,翠翠“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複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麽呢?摘虎耳草!白日裏拉船時,她仰頭望著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極熟習。崖壁三五丈高,平時攀折不到手,這時節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作傘……”他筆下的虎耳草為Saxifraga stolonifera,原生於中國、日本和韓國。葉子和莖幹覆蓋著小絨毛,深綠色的心形葉表麵有銀白色的長條斑紋,背麵紫紅色,有點像秋海棠的葉子。花瓣五枚,頂部三個花瓣較小,帶著紫紅色斑點,下部的兩個花瓣細長。 沈從文的家鄉鳳凰的井旁岩壁上長滿了茸茸的虎耳草,農民們常用它消除一些無名腫毒。一株小小虎耳草,窺得當時的民眾生活狀態,又為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牽起線。在欲說還休的時光縫隙裏,有些思念會漸行漸遠還生,有些深情會慢慢刻骨,有些明明可以輕鬆得到的緣分,卻如春水了無痕。
(虎耳草)
有一陣子我瘋狂地研究起各種虎耳草科植物。除了泡沫花、大穗杯和千母草,BC省的山林裏還有幾種喜陰的虎耳草科礬根屬植物(學名Heuchera,也叫coral bells,珊瑚鈴),如圓葉礬根(roundleaf alumroot,學名Heuchera cylindrica)、小花礬根(Small-flowered alumroot,學名Heuchera micrantha)和草地礬根(meadow alumroot ,學名Heuchera chlorantha)。世界上約有37種礬根屬植物,全產自北美,某些品種的葉色非常美麗,有些品種的鈴鐺花紅豔豔的,如深海裏的紅珊瑚,俗名“珊瑚鈴”由此而來。相較之下,BC省的野生礬根外表樸實了些,隻有綠色葉,花色淺白或淡綠。
(圓葉礬根)
(小花礬根)
(草地礬根)
(紅花珊瑚鍾,據說coral bells 的俗名由此而來)
北美的園藝師們腦洞大開,除了開發出各種彩葉礬根,還把礬根與泡沫花雜交,培育出混血兒Heucherella。混血兒除了擁有礬根豐富多彩的葉色,還繼承了泡沫花的深裂葉。北美園藝界流傳著“Heuchera, Tiarella, Heucherella and Cinderella”的說法,指的是匠心獨運的園藝師們把北美山林裏稀疏平常的礬根和泡沫花等虎耳草屬植物玩出了新花樣,變成暢銷全球的園藝花,植物界的“灰姑娘”(Cinderella)逆襲成功,賺得盆滿缽滿。
(礬根與泡沫花的混血兒)
(各種彩葉礬根)
盡管可以從苗圃裏選得琳琅滿目的雜交虎耳草科植物,我還是喜歡原汁原味的。它們是自然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昆蟲們提供了豐富的蜜源。它們詮釋著淳樸的愛情,並通過鈴鐺狀的小花傳遞著熱切的叮嚀:愛情是需要向前一步的勇氣方能開始的,新時代的翠翠與三三(沈從文的另一部短篇小說的女主人公),不要避而不見心上人,不要隻對著溪邊說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