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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46)
十六歲的我一頭短發,素麵朝天,單純無暇,如一朵無名的野花。沒有菊的清高,茉莉的濃香和玫瑰的妖嬈……
高一的青春有點單調,每日兩點一線,走讀於家和學校之間。我家離學校並不遠,可是爸爸工作很忙,沒時間給我們燒午飯,我和妹妹每天在學校食堂吃午膳。
我和十幾個同年級的女孩圍在一張破舊的大方桌一起用餐,聊著各種話題。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成績很好,文理兼修,外表清秀,還是體育健將。我們無意中提到他時,某個其貌不揚的女生忽然興奮地兩眼放光,一邊舞著飯勺一邊滔滔不絕地向我們介紹那個男孩,一講就是半小時。這種情形發生了好幾次後,遲鈍的我也搞明白了:她在暗戀那個美少年啊!
每個周一清晨是我們的升旗儀式,儀式結束後,段長對著全年段三百名學生例行訓話。某次他含蓄地批評了一對早戀的同學:“聯歡會後,住在東門的男同學送住在西門的女同學回家,這是什麽意思啊?”話音才落,群裏就炸開了,大夥兒交頭接耳,紛紛猜測那一對男女同學是誰。一場升旗儀式演變成了八卦大會。
對於我們這些在校吃午餐的同學來說,每天最快樂的時光是午膳後的兩個小時午休。沒有老師管,你可以在教室做作業,也可以去操場玩。有人從家裏帶來了一個自製的雞毛毽,十幾個寄午膳的女生分成兩國,互相“喂”毽子。
我遺傳了母親的基因,是天生的踢毽高手,而且無師自通。踢鍵子的幾項基本動作:盤、蹦、拐、磕、勾、踹等無一不精,對方將毽子踢到不遠處的半空時,我的身子“嗖”的一下飛了出去,用腳輕輕一彈,正在下墜的毽子穩穩地送了出去。
有一回媽媽趕時髦,給我買了一雙半高跟的厚底皮鞋。我生平頭一次穿有跟的鞋子,不太適應,走起路來有些晃晃悠悠的。可是一到了踢鍵子的時刻,我竟然健步如飛,追著毽子跑,把它踢到了別人追不到的地方。激動之下,右腳的那隻皮鞋飛到了半空中。
女孩們笑作一團,趕緊替我把鞋子拾起來。經此一役,我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古時的婦女穿著長窄裙也能把毽子踢的那麽好了。眼明、善於運用身體的平衡性,腳上的毽子就能控製自如了。踢鍵子對於花季少女來說,是個快樂可愛的運動,尤其於我意義非凡。我這個跑步、跳遠、投擲樣樣皆差,在及格線上苦苦掙紮的體育“學渣”,終於也有值得炫耀的一點“雕蟲小技”了。
我的十六歲是如此匆匆,隻記住了這些又瑣碎又好玩的事。
上大學時席慕容的詩歌席卷校園,她寫到了《十六歲的花季》:“我也知道/十六歲的花季隻開一次/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潔白/在意那一切被讚美的/被寵愛與撫慰的情懷/在意那金色的夢幻的網/替我擋住異域的風霜……”
天啊,為什麽有些女孩的十六歲是如此的豐富多彩,如一朵情竇初開的百合花,渴望陽光雨露,渴望愛人的欣賞。而我在相同的年紀隻會傻傻地玩,不知道怎樣規劃自己的人生,對物理課極其厭惡,因此一心想讀文科。我隻是一朵平凡的小花,被一點點小事感動,就開心地舒展花瓣,大大咧咧地笑……
十六歲的我當然不會想到:十多年後我把他鄉當作了故鄉。在溫哥華定居多年後,我竟然迷上了戶外的野花。 當瀟瀟春雨染綠了草叢和森林時,各種野花就次第開放了。俏麗之中帶著樸實,香味若有若無。有的長在溪邊的灌木下,似仙女留下的花邊;有的靠在粗糙的大樹幹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每一種野花都讓我百看不厭如癡如醉,它們充滿了靈性,是善解人意的朋友,讀得懂我的心事。
有沒有一種野花可以代表我的十六歲青春呢?
前年六月中帶著孩子們去溫哥華島釣魚,我在沙灘邊的岩石縫裏發現了一 叢茂密的黃色猴麵花(yellow monkey flower,學名Erythranthe guttata, 斑花溝酸漿)。它是美加西海岸的一種原生草本野花,長在潮濕半陰處, 亮黃色的花朵酷似猴子麵,下唇花瓣點綴著紫紅色斑點。淺綠色的卵形葉 微苦,可食,被落基山脈的原住民作為萵苣的替代品。
猴麵花看上去有點羞澀,又有點一點點俏皮,纖嫩的花朵從葉腋和莖頂 伸出來,為荒涼的岩壁添幾分生機,陰森的世界頓時溫柔起來。它的 毫無心機,它的天真無邪,不就像當年那個踢著毽子,跑著,叫著, 鞋子飛到半空還在傻笑的十六歲少女嗎?有一首北京竹枝詞唱道: “青泉萬迭雉朝飛,閑蹴鑾靴趁短衣。忘卻玉弓相笑倦,攢花日夕未 曾歸。”這首詞描述的是清代女孩子踢毽子的畫麵,將踢毽子形容成 “攢花”,非常貼切生動。如今的女孩們熱衷於玩手機和抖音,大 概不踢鍵子了吧。
當年暗戀著美少男的那位花季少女上大學後結交了心儀的男友,兩人喜 結連理,一起開了電腦公司,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家住東門的男生 鍥而不舍追求多年,終於娶到了家住西門的女生,兩人生了一對可愛 的兒女……
三十多年匆匆而過,我們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體驗著酸甜苦辣,會不會有
重聚的一天,共話十六歲的花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