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如桂：心事誰人知

一）山桂不知心裏事

公元281年，郡守嚴高開挖晉安河的時候，發現了溫泉資源，這就是福州溫泉最早的曆史。五代時期閩王王審知在建羅城的時候，又在現今的樹兜發現了溫泉資源，因此砌了三個溫泉池，留下個地名叫古三座，據說福州溫泉沐浴文化從那時起一直延續到現在。

我們家住在溫泉資源豐富的地段，從大院門口步行不到十分鍾，就來到著名的溫泉路。溫泉路附近還有一個叫金湯的地方，從這些地名不難看出千年古都獨特的韻味。

我們的大院裏也有一口溫泉井，那時我才五六歲，每天晚上爸爸提著鐵桶去井邊打溫泉水洗臉和泡腳，常常牽著我的手一起走。我注意到井邊有一棵不知名的小樹，每到秋天，濃密的枝葉間飄出不絕如縷的暗香，連井口冒出的熱氣都染上了芬芳的氣味，熏到我臉上，是最天然的花香Spa美容。

我尋香而去，鑽到樹下，終於看到藏在革質葉子後麵的一簇簇金黃色的米粒小花。有人告訴我那是桂花，我並不覺得桂花美，但花香卻是極其濃鬱清甜的。桂香同大院裏的白玉蘭花香、梔子花香以及附近農田裏的茉莉花香，一起構成了童年的香味世界。

幾年後院子裏大興土木，蓋了好多座員工宿舍樓。打地基時破壞了地下層，溫泉消失了，桂花樹也被砍了。因為桂花樹並不是福州常見的園藝樹，那濃濃的桂香從此就留在了我的腦海裏，偶爾想起，伴隨的是悵然若失之感。我曾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去杭州玩，因為季節不對，無法領略香飄數裏的滿隴桂雨奇景。

剛到溫哥華定居的頭幾年，我並沒有發現中國的桂花樹。某年早春去家旁的日本人社區中心散步，發現了一排不到兩米高的綠色灌木籬笆。葉子是橢圓型革質的，滿樹密密麻麻的小白花，大老遠我就聞到了濃鬱的花香。湊近一瞧，小小的四瓣花直徑不到一厘米，花芯嫩黃，幾朵簇在一起，姿容清雅。不過我認為此樹的花朵並不出奇，是以香味取勝的。

我拍了幾張花照，拿給苗圃裏的園丁Dina辨認，她脫口而出：“這是Osmanthus啊！”

我一驚，北美也有木犀花（桂花）嗎？從來有“金桂花開秋來晚”的說法，難道北美栽的是春桂？可是花香與秋桂花不太相同。

回家百度一下，才知道這是一種叫山桂花（Osmanthus delavayi）的木樨科灌木，原產於中國，湖南平江縣最多。蜜蜂采取山桂花的粉汁所釀的蜜稱之為山桂花蜂蜜，是平江著名特產。山桂花蜂蜜呈特淺琥珀色，味道芬芳，結晶白，是一種上乘的保健綠色食品。北美引進山桂花，主要偏重觀賞價值，並不作為本地主要的蜜源植物。山桂花比桂花（學名Osmanthus fragrans, 俗名Sweet osmanthus）耐寒，又容易栽培，可修剪成各種造型，是北美流行的園藝灌木，常用來做籬笆樹。

山桂花雖然香，卻不是我兒時記憶裏的那種芬芳。縈繞於夢中的桂香牽扯著內心最敏感脆弱的情緒，孩提時牽著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去取溫泉水的情景，鑽進樹下貪婪嗅著花香的情景，甚至與鄰家的小孩們打打鬧鬧的情景不時會浮現眼前。那個紮小辮，踩著人字拖，穿花衣花褲的小女孩多年後已為人母，耄耋之年的老父閑來坐在沙發上，拉著她的手嘮叨：“你小時候啊，特別脆弱，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的......"

 

女兒對父親撒嬌：“所以，我還需要你的保護。你要活得長長的，一直陪伴我。”

兩年前老父辭世，女兒買了一株山桂花種在屋前。

第二年春天山桂花靜悄悄地開，清芬遠逸。小雨落下來的時候，香味時濃時淡，卻似乎飄的更遠了，經久不散。

 

我坐在屋簷下的涼廊裏，對著山桂花念：“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我知道它不是秋桂，如今也不是中秋時令，卻想著，或許它能聽懂曲中的哀哀憂思呢？

二）生人勿近

“有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可以逃過夜夜的思念”，都怪席慕容的詩太美太誘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達芙妮化身成的月桂就是中國人熟悉的桂花樹呢！

我還找出了這樣的證據：月桂在希臘神話中代表著“阿波羅的榮耀”，古羅馬人打了勝仗，就用月桂編成的花冠戴在勝利者的頭上，後來又有了“詩人的桂冠”。

三國魏繁欽《弭愁賦》：“整桂冠而自飾，敷綦藻之華文。”還有“蟾宮折桂”也是形容某人高中狀元的。

看來東西方古人的某些認知還有共同之處。

某天突然發現月桂的英文名字是Bay laurel（學名Laurus nobilis）, 而不是Osmanthus （桂花），兩者根本是不同的物種，幾乎驚掉下巴。

原產於地中海的月桂是何時傳入中國的呢？我查不到有關記載。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記載了一種“月桂子”藥材，今人普遍認為是外來的樟科植物月桂（Laurus nobilis）。如果此說法正確，月桂在16世紀就傳入中國了。月桂的樹形和高度與桂花樹相似，花色接近，月桂葉子揉碎後芳香撲鼻，可做香料和調理，與中國肉桂的皮和桂花的花都上了中國人的餐桌。恰巧象征著勝利與榮譽的外來“月桂”與中國的“蟾宮折桂”異曲同工，中國古人將此舶來品取名“月桂”，淵源大概就在這裏。

 

（月桂）

月桂喜歡溫暖濕潤的氣候，並不適合在溫哥華戶外過冬。今春我逛苗圃時，發現矮化了的月桂品種，高不過兩米。苗圃建議盆栽，冬季時將花盆移入室內。眼前的月桂樹皮略帶紅棕色，橢圓形的葉片較厚，葉麵光滑，仿如一位溫情款款的女子，怎不讓人心動？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見到月桂的我欣喜若狂，趕緊買了一株。

西方人還將好幾種葉子和外觀酷似月桂的植物取名為月桂，如常綠的英國月桂（English laurel）,分明是李屬的，學名Prunus laurocerasus，歐洲人也取它的枝葉來編織月桂花環。它原生於黑海一帶和東南歐，性矯健，漸漸在世界各地歸化。

無論你走到哪裏，常常會在生活小區四周發現成排被修剪過的英國月桂樹籬，有的不到一米高，有的如高大的衛兵，身影遮住了一樓的窗台。直立的總狀花序齊刷刷的朝著天空，每個花序上大約有幾十朵五瓣潔白小花。英國月桂也逃逸到了溫哥華的林地裏，成了那裏的野生一族，枝條茂密散亂的，一幅桀驁不馴的樣子。一旦開花，熱熱鬧鬧的，或仰天大笑，或從枝條間橫穿而出，恣意隨性。

 

（桂櫻）

英國月桂的果實是黑色的，酷似櫻桃，故而得名“桂櫻”（cherry laurel），但不能吃。葉子揉碎了，有淡淡的杏仁味道，有毒。

 

而地中海的月桂樹的葉子常被使用在西洋或泰式料理中，不管是燉煮、湯品、泡菜、入茶，都倍具獨特迷人的香氣，也具有防腐、助消化的效果。地中海月桂的紫黑色果實也可以放在食物裏提味。

 

如果你不是行家，分不清狀況，最好采取“生人勿近”的策略，在戶外碰到一棵形似月桂的樹時，千萬不要隨意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