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裏常把蕨、薇作為野菜相提並論，兩者長在相似的環境中。我曾經寫了一篇《我的北美尋薇篇》，認為薇菜即紫萁（Osmunda japonica，俗名Asian royal fern 亞洲皇家蕨）。那麽蕨菜是哪一種蕨類植物呢？能否在加西的林地裏找到呢？
比起林子裏的野花，蕨更能象征著生生不息的狀態。野花會凋謝，到了冬天，幽暗的林下最繁茂、最惹眼的隻有蕨。它們覆蓋了整個山坡，與頭頂上的西部紅柏、花旗鬆、西部鐵杉等針葉樹一起組成了一片疏落中仍不失蒼翠的冬林。不是所有的蕨都能食用，能入菜的蕨類植物的嫩葉芽被西方人稱為“fiddleheads”(小提琴琴頭)，意指未展開的皺巴巴的蕨菜嫩葉酷似小提琴琴頭。也有人稱蕨的嫩葉卷頭為 “crozier”(牧杖，杖頭有一個彎鉤)。
為了識別家附近林子裏的所有蕨類植物，我首先下載了斯坦利公園（Stanley Park）和本拿比山（Burnaby Mountain）的本土植物列表，找到了8種常見的蕨類植物：Bracken fern（拳頭菜）, Western sword fern （西部劍蕨）, deer fern （鹿蕨）, lady fern（淑女蕨）, spiny wood fern （刺木蕨）, Western maidenhair fern （西部少女發蕨）, licorice fern （甘草蕨）, oak fern （橡樹蕨）。然後我又參考了《太平洋西北沿岸植物》一書，仔細閱讀了蕨類植物的章節，並且在蕨菜發芽的季節多次到林子裏觀察，終於一一發現了它們。
一：Bracken fern （蕨菜、拳頭菜、龍頭菜）
學名Pteridium aquilinum，碗蕨屬，全世界廣泛分布，即古詩裏的“蕨菜”。與其他喜歡陰濕環境的蕨類植物不同，此類蕨菜通常長在林緣或緩坡朝陽的地方，綠色的莖直挺挺地立著，如一排排訓練有素的士兵。春天時莖的頂端彎曲下垂，沒有長開的葉子蜷縮著，如一隻小拳頭，“拳背”上有一層黃褐色的細毛。
（春天的龍頭菜）
蕨菜的美味舉世皆知，尤其在日本、韓國和中國的部分地區被廣泛食用。除了涼拌蕨菜、醃蕨菜、肉炒蕨菜、石鍋拌飯、煮湯等， 多餘的蕨菜還做成幹製品。蕨菜的根狀莖含有35-40%澱粉，可提取蕨粉為滋補食品。研究發現蕨菜含有原蕨苷毒素，原蕨苷具有水溶性，食用蕨菜前必須經過沸水焯燙（最好在水裏加鹽，以去掉澀味），去掉毒性，然後將蕨菜放入涼水浸泡一段時間，撈幹後再涼拌或熱炒。偶爾嚐個新鮮，蕨菜是一種營養豐富的美味。如果長期吃、大量吃，蕨菜有可能引發癌症。韓國和日本的某些科學家認為：本國人民咽喉癌和胃癌的高發病率可能與頻繁大量地食用蕨菜有關。
北美的營養師不建議大家吃Bracken fern，你在當地的超市裏見到的價格不菲的fiddleheads是其他蕨類品種的嫩葉芽。
Bracken fern 是最富詩意的蕨。“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少女的相思之情和離愁別緒無處安放，手裏下意識地采摘嫩蕨。蕨在春天發芽，最純潔的情感也在春天暗暗滋長。
二：Lady Fern （淑女蕨）
淑女蕨（學名Athyrium filix-femina，蹄蓋蕨屬）是大多數加西人眼中最美的蕨，常見於潮濕陰涼的林地環境。之所以被喻為“淑女”，是因為其孢子囊簇（即生殖結構）以不顯眼的形式隱藏在葉子上，具有“雌性”特征。另外，其羽狀葉優雅柔美，具有淑女氣質。
（春天的淑女蕨）
北美超市裏作為野菜出售的fiddleheads有兩種：美加東的鴕鳥蕨（Ostrich Fern ，學名Matteuccia struthiopteris)和美加西的淑女蕨。
淑女蕨鬆脆多汁，擁有一種狂野而溫和的味道，有點像蘆筍、朝鮮薊和青豆的混合體。無論是單獨作為特色蔬菜食用，還是作為配菜，其宜人的風味都將吸引最挑剔和苛刻的味蕾。加工時必須放在煮沸的鹽水裏焯燙1-2分鍾，然後迅速浸入冷水中，去掉澀味，並保持其脆嫩的質地。最簡單（也是最好的）的烹飪方法是用黃油清炒淑女蕨，加入少許精鹽和胡椒粉。
除了嫩葉芽，北美的土著還把淑女蕨的根莖放在坑中烤熟了吃，用根莖製成的茶可緩解各種婦女病。
淑女蕨可以長到兩米多高，葉子幾近一米長，寬25厘米。北美土著常常用淑女蕨的大葉子來覆蓋食物，有點像今天的“蠟紙”。
三）Spiny wood fern （刺木蕨）
學名Dryopteris expansa，廣布鱗毛蕨的一種。與淑女蕨的生長環境相似，我經常發現這兩種蕨混生在一起。根莖粗壯，上麵披覆著棕色的鱗片。
刺木蕨的嫩葉芽可食。根莖烤熟後會產生甜味，類似於紅薯的味道，最好在初秋收成。葉子煮成的湯汁可以用作洗發水。
（春天的刺木蕨）
拳頭菜、淑女蕨和刺木蕨的嫩葉芽(fiddleheads)皆可食。拳頭菜微毒，淺嚐即止。淑女蕨是加西最流行的蕨菜。刺木蕨雖可食，卻很少有人推介。本人建議隻采戶外的淑女蕨當野菜吃，既安全又美味。
這三種蕨的外形很相似，高度也差不多，如何區分呢？有以下幾個小技巧：
1） 生長環境：拳頭菜生在林緣和緩坡的向陽處，淑女蕨和刺木蕨喜歡潮濕陰暗的環境，通常出現在林下和溪流附近。
2） 拳頭菜是一根莖隻長一片葉，不成簇生長。淑女蕨和刺木蕨雖然也是一莖一葉，但是成簇生長的。
（左：拳頭菜， 右：淑女蕨）
3） 淑女蕨和刺木蕨經常混生在一起。仔細觀察它們的葉子：淑女蕨的葉子兩端尖，中間寬，呈菱形。刺木蕨的葉子呈三角形。拳頭菜的葉子也是三角形的。
（圖左：三角形的刺木蕨葉片，右：菱形的淑女蕨葉片）
4）淑女蕨和刺木蕨幾乎在春天同一時段長嫩葉芽（fiddleheads），“琴頭”外形相似。“琴頭”尚未完全展開前，下方的莖已經發出好幾片小葉的，是淑女蕨。“琴頭”下方的莖不長新小葉的，是刺木蕨。淑女蕨和刺木蕨雖然不是常綠的，但如果遇到暖冬，部分舊葉仍會殘存在地麵，采“琴頭”前可以從舊葉的形狀判斷是哪一種蕨菜。
以下五種蕨的嫩葉芽沒有什麽食用價值，但植株本身具極高的觀賞性，深受園藝發燒友的喜愛。
四：western Sword fern（西部劍蕨）
學名Polystichum munitum，鱗毛蕨科耳蕨屬的一種。劍蕨是美加西數量最多的常綠蕨類植物，隨便到林子裏走走，你都會在低海拔的濕潤針葉林下發現蓬勃生長的劍蕨，氣勢上完勝其他蕨。
劍蕨的深綠色單羽狀葉有時近兩米長，從圓形基部放射性散開。葉的下三分之一是被棕色鱗片的柄，植物學名“菌柄”（stipe），類似於開花植物的葉柄，葉的上部三分之二是許多狹窄的尖頭齒狀葉。整片葉子有如一枚柔嫩的長劍，故而得名。
劍蕨的fiddleheads外表比較粗糙，沒有什麽食用價值。春季缺乏食物的時候，北美土著有時會將劍蕨的根莖烤熟了吃。他們還將劍蕨葉作為止痛劑，直接貼在發炎的患處。
五）Deer fern （鹿蕨）
學名Struthiopteris spicant，原生於美加西海岸，在潮濕古老的森林和次生林地的林下層處於主導地位。鹿蕨是麋鹿、北美馴鹿、駝鹿、野山羊和大角羊的冬季主要食物來源，故而得名。
鹿蕨與劍蕨同屬耳蕨屬，均有單羽狀葉，生長環境相似，如何區分呢？最主要的區別在於鹿蕨的單羽狀葉是直接附在基部的，而劍蕨的葉片是通過菌柄與基部相連。因此鹿蕨給人的感覺是趴著生長的，而劍蕨則似一名優雅的戰士，張開雙臂迎接著遠方的來客。鹿蕨葉長20-120厘米，每片葉上有35-70對羽葉，羽葉長1-5厘米，成年鹿蕨的葉子尺寸小於成年劍蕨的葉子。觀察單羽狀葉的背麵，你會注意到劍蕨的葉莖上有很多棕色的刺毛，而鹿蕨的葉莖是光滑無毛的。
（鹿蕨嫩葉芽）
查了資料，發現鹿蕨的葉子有不育葉與生殖葉之分。平時在林子裏見到的貼著地麵生長的是常青的不育葉。生殖葉較小（窄），較稀疏，葉色較暗，從一堆不育葉中直立地冒出來，過了夏季後就凋零。
（左：劍蕨， 右：鹿蕨）
（左：劍蕨葉背的莖有很多棕色的刺毛， 右：鹿蕨葉背的莖是光滑的）
鹿蕨的fiddleheads比劍蕨的纖細很多，紫紅色的莖緊緊團著綠色的嫩芽，如孩童頭上天然的小波浪卷。鹿蕨不算一道野菜，饑荒時節土著偶爾會將它的根莖烤著吃。
六：Licorice fern （甘草蕨）
學名 Polypodium glycyrrhiza （意為“多足的甜根”），多足蕨屬的一種。
甘草蕨多生於落葉喬木（尤其是大葉楓）的樹幹和樹枝上，也常見於岩石、倒伏的樹木和潮濕的苔蘚腐殖質上。其紅色鱗狀根莖沿著樹幹或岩石爬行，並通過小根固定，根莖經常被青苔所覆蓋。
（長在岩石和枯木上的甘草蕨）
（長在樹幹上的甘草蕨）
甘草蕨的單羽狀葉約20—30厘米長，在樹梢上迎風招展，似令人心醉神迷的碧綠波浪。它有一個非常突出的特點：如果遇到幹燥炎熱的夏天，葉子會卷曲或部分枯萎。隨著氣溫降低，經過雨水滋潤的甘草蕨重新恢複了生機，在秋冬時節分外葳蕤，並向饕客們發出一個重要信息：不是所有的樹林在冬季都處於休眠狀態。耐心地等待吧，我會於早春降臨在你的菜單上。
西北太平洋地區的印第安人很早就注意到了甘草蕨帶著辛辣甜味的根莖，無論是生食、水煮或燒烤，散發出介於薑和甘草之間的混合風味。土著還認為甘草蕨的根莖能夠治愈感冒和喉嚨痛。
甘草蕨被引進了本地的西餐廳，廚師們將其根莖切碎，作為飲品和美食的調味料。
七）Western Maidenhair （西部少女發蕨）
學名Adiantum aleuticum，鐵線蕨的一種。全球鐵線蕨屬中約有200種，其中約9種原產於美國大陸和加拿大。
西部鐵線蕨生長在陰涼潮濕的森林中，我在靠近溪流的小葉越橘（red huckleberry）的身旁發現了一株西部少女發蕨。黑色的莖，羽狀葉呈放射狀排列，似人的五個（或者6-10個）手指，難怪有另一個俗名“五指蕨”。
北美土著用鐵線蕨的莖編織籃子，用樹葉熬成的湯汁洗頭。
八）oak fern (橡樹蕨)
學名Gymnocarpium disjunctum， 羽節蕨屬，生長於北美洲的西北海岸和俄羅斯的太平洋海岸。Gymnocarpium 意為“裸露的果實”，指的是孢子盒沒有被孢膜（indusium
）覆蓋。
西北太平洋地區陰涼潮濕的針闊葉混交林裏有兩種橡樹蕨：西部橡樹蕨(western oak fern)和太平洋橡樹蕨 (Pacific oak fern)。西部橡樹蕨的羽狀葉長5-25厘米，太平洋橡樹蕨的羽狀葉長10-40厘米，葉子較多，孢子較小。
我在威士拿（Whistler）附近的森林裏見過一小片鬱鬱蔥蔥的橡樹蕨，不過搞不清是哪一個品種。橡樹蕨的出現往往代表著附近有水源。
在卑詩省海岸地區，橡樹蕨與龍頭菜的羽狀葉最相似，呈三角形。但二者的生長環境不同，前者喜陰濕，後者喜陽。而且龍頭菜可以長得很大，高達2米，葉片多毛，葉緣向內卷曲。
原本以為不開花不結果的蕨類植物最不好辨認，我事先做足了功課，再走進博大的森林，發現識別常見的蕨易如反掌。這些蕨臣服於林中的大樹之下，與野花、藤蔓、灌木、蘑菇作伴，一起見證著人生的豐富與情感世界的多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