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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台灣流行歌壇的“中國風”,人們馬上想到的是方文山與周傑倫的完美組合。
其實瓊瑤在1975年就把《詩經》中的《蒹葭》改成白話歌詞放進小說《在水一方》,借女主人公杜小雙之手,創作了最早的“中國風”。我讀這本小說時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受了愛情小說的激發,一口氣背了不少《詩經》裏的名句,《蒹葭》是我的最愛。
十八歲那年,我在廈大後山的情人穀第一次見到了婷婷嫋嫋茂盛生長的“蘆葦” 。
我們幾個剛剛從莆田軍訓歸來的國貿係女生與科儀係的一幫小帥哥結為友好宿舍,第一次的集體活動安排在淩雲後山的情人穀野炊。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我們一行十幾個人提著鍋碗瓢盆,興致勃勃地朝情人穀進發。山道邊的 “蘆葦”有一人多高,茂密地站立成一排,毛絨絨的穗子迎風搖曳,充滿了詩情畫意。酷愛古典詩詞的我仿佛看到了秋水淼淼、陌路征塵、老樹寒鴉、雁陣驚寒、驛路斷橋、竹籬茅舍、紅葉黃花……正是淒涼時候,離人又在天涯。
我對著那片“蘆葦”叢高聲吟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同行的河北小夥子老邢跟著附和。
幾年後我發現,比起閩江口沼澤濕地裏的蘆葦蕩,廈大後山的“蘆葦”叢有點不值得一提了。因為每個月往日本出口石材,我時不時要去馬尾集裝箱碼頭盯著叉車司機裝貨櫃。有一回我和客戶租了一艘小木船,駛進了碼頭附近廣袤的蘆葦蕩。綠色的蘆葦太茂盛了,幾乎不放過任何一處可以生長的地方,頗具王者風範。我沒有見到其他的植物,即使有,也是微不足道的。這一帶尚未開發成旅遊景點,很荒涼,不見飛禽走獸。我赤著腳緩緩穿行於神秘莫測的蘆葦叢,忽然間脊背發涼,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萬一不小心陷進沼澤裏,沒了頂也沒有人發現啊!
我趕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跑,慌慌張張地爬上小漁船。船兒返航時,我輕輕一回頭,那一片浩瀚的蘆葦蕩正隨著風跳起詭異的舞蹈,張揚著原始的狂野。我開始對水邊的愛情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一見如故和一見傾心並不難,若是要走近對方的世界並且共赴天長地久,則要胸懷壯烈,撐篙穿越激流險灘。熱戀中的人們啊,你下定決心了嗎?
懷揣各種美好幻想的我,卻從未料到:自己的緣份會來得那麽遲,而且嫁給了小學同桌。因為相識太早,我也絕不是他眼中的遙不可及的水中伊人。
戀愛時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廣東,靠email 和國際長途維係的感情也談不上辛苦迂回。
婚後,我們把家安在了溫哥華。幾年前,我倆一同欣賞了侯孝賢的電影作品《聶隱娘》。結尾處,聶隱娘牽著馬和少年走向遠方,開始另一種生活,夕陽下的“蘆葦”散發著古意。這部片子對話不多,很沉悶,是一部視覺電影,裏麵的遠山、秋水、山峰、薄霧、白露、“蒹葭”等元素氣韻生動,美不勝收,每一幅畫麵都讓我們想起古詩詞中的美景,心中風起雲湧,在時光隧道裏不知穿越了幾個來回。
家附近的鹿湖公園正好有一片湖泊濕地,我特地到那裏觀察植物,找到了本土的蘆葦。它們與其它植物混生在一起,隻有一人多高,也不茂密,還不如濕地旁的猖獗一片的野生蕁麻叢壯觀。因為氣勢不夠,蘆花與色彩斑斕的秋形成不了強烈的色差,我平時極少留心過它們。往往到了枯黃的草甸凝著一層潔白的秋霜時,我才想起本地蘆葦曾經的空靈淡遠。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加拿大的原住民很難用蘆葦(Phragmites)來形容爛漫唯美的愛情。
為什麽加拿大的蘆葦不夠壯觀呢?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本地的蘆葦與中國的蘆葦雖然外表酷似,有時要通過DNA來驗明真身,但兩者的習性有很大區別。中國蘆葦(common reed)高達5米多,蘆花雪白招搖,性情“凶猛”。它們被引進北美後,快速的繁殖影響了城市的溝渠和水道,並因阻礙了駕駛視線而引起安全隱患。中國蘆葦還抑製了原生植被,減少了濕地野生動物的棲息地,如果擴散到農田,會導致藍莓和蔓越莓等農作物減產。在加拿大的農業區一旦發現了外來蘆葦,有關部門馬上清除。位於列治文市的菲沙河穀下遊是BC省首例發現中國蘆葦的,市政府特地在網站上發了警示。這也是我在溫哥華的森林湖泊公園裏很少見到外來蘆的原因。
中國蘆與本地蘆在外表上有如下區別:
1: 顏色:中國蘆的葉色偏藍,本地蘆葉色更黃;中國蘆的莖是暗綠色的,本地蘆的莖常常是紅色或紫色的。
2: 中國蘆枯死後,葉鞘一直留在莖上,難以去除;本地蘆的葉鞘容易脫落。
3:中國蘆常常高密度生長,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風”,難以輕易穿過;本地蘆通常與多種植物組合成一個多樣化的植物群落,而不是密集地排他性生長。
4:本地蘆的莖杆上有深色的斑點,那是一種本地菌類寄生後產生的,外來蘆沒有這個現象。
5:本地蘆花比較稀疏,冬天時枯花不會留在莖杆上方。
本地的蘆葦與我的蒹葭故事一樣,平淡了些。但中國人永遠無法否認,隻要有蒹葭出現的地方,不管是本地種還是外來種,總會掀起你心中的浪漫情感,一種從久遠的年代飄來的從未改變過的心動。
最近,我又發現自己鬧了個大烏龍。當年廈大後山上的,以及影片《聶隱娘》裏的所謂“蘆葦”(蒹葭),其實是芒草(Miscanthus)。蘆葦擇水而生,一般長在水邊,莖中空,花兒蓬鬆如絮。而芒草隨處可見,莖是實心的,花兒線條分明。芒草的葉非常鋒利,輕輕一割就傷人。原產於中國和東亞地區的除也除不盡的各種芒草,到了北美,竟然被當成珍寶嗬護,被刻意栽植在花園裏,美其名曰“中國銀草”(Chinese silver grass)或“淑女草”(maiden grass)。花序有粉色、粉紫色、淡黃色的,後期轉為銀白色,有的品種的葉子上有黃色斑紋或葉片鑲著白邊,甚至還出現了適合小型花園的矮化芒草。
本地花園裏常見的一種從南美大草原引進的銀蘆(pampass grass),雖然中文譯名裏有個“蘆”字,卻是蒲葦屬植物,學名Cortaderia selloana。它的葉片較為瘦長,株高可達三米多,大型銀白色花穗可達40公分,散發著迷人的韻味。銀蘆的繁殖能力很強,具有侵略性,算是殺手級的野草,因此它在園林裏是小片種植的,作為一種點綴。
(左:銀蘆, 右:冬日的芒草)
(橫斑芒,攝於8月份)
故地的文化在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揮之不去,每當我在別人家的花園裏看到芒草和銀蘆,隻因它們的外表與蘆葦有幾分相類,就會情不自禁想起水邊的蒹葭,想起一種叫“水邊的愛情”的愛情模式。因為有水的阻隔,思念才如此柔腸百轉,上遊下遊尋尋覓覓,夢幻般迷離。唯有蘆葉上的凍成霜的露珠,才讓我明白,時光已如流水般飛逝……
(左圖:上麵的為中國蘆,下麵的是本地蘆, 右圖:本地蘆的莖杆,圖片來自其他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