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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可鑒君心可聞

(2019-06-20 09:18:28) 下一個

有人做了統計,《詩經》三百零五篇中有一百五十三篇出現了植物的名稱或描寫。出現次數最多的植物是桑、黍、棗,其次為小麥、大豆、稻、粟、蘆葦等。這些出現次數較多的植物都是和當時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密切相關的,或是當時的主食與蔬菜水果,或是當時紡織、染色布料的植物,或是當時重要的木材,或為當時中國北方常見的植物。

我瀏覽了很多中文網站,發現最易引起今人誤會的是一種叫“卷耳”的植物,有一半以上的文章都采納 “卷耳即蒼耳”的說法。蒼耳全株有毒,隻能入藥,我相信詩中的貴婦(極有可能是周王的後妃)采卷耳更像是當野菜吃的。

世上確實存在著卷耳屬(Cerastium)植物,歸在石竹科,全世界約有200種,絕大多數原生於北溫帶。我在溫村戶外尋野菜時,常常發現它們與繁縷(即鵝腸菜)混生在一起,兩者外表酷似,所以西人稱繁縷為common chickweed (普通雞草), 稱卷耳為mouse ear chickweed (鼠耳雞草)。

繁縷的學名為Stellaria Media, 意為 “little star in the middle” (中間的小星星),即在植物中心形成的小白花酷似一顆星星。繁縷在冬天發芽,細嫩的莖糾纏在一起,呈匍匐狀向四周蔓延。它是最早開花的野菜之一,葉子、花、莖、種子莢均可食用,本地人經常采集繁縷用來涼拌色拉。

(繁縷, common chickweed)

卷耳與繁縷均是匍匐生長的,具有橢圓形的葉子,小白花的五枚花瓣的先端缺刻明顯,看起來像是十瓣花。但兩者的花期不同,繁縷從早春二月一直開到十月,卷耳則在三四月開花,花期長達半年。繁縷的細毛隻長在莖的一側,整棵植株摸起來還是很光滑的,而卷耳全身被細毛,莖與葉摸上去比較粗糙,個別的莖略帶深紫色。繁縷的小花中心的花柱常常為三枚,卷耳的花柱多為五枚。卷耳也是一道野菜,生吃時口感並不好,最好煮熟了吃。饕客們普遍認為柔嫩多汁的繁縷的味道更佳。

(左圖:繁縷 , 右圖:山卷耳,全身被毛)

(左:繁縷花,中心三枚花柱, 右:簇生卷耳花,中心五枚花柱)

溫村戶外最常見的卷耳品種為簇生卷耳(Cerastium fontanum,英文俗名common mouse-ear chickweed普通鼠耳雞草)和山卷耳(cerastium vulgatum)。山卷耳幾乎是趴在地麵上的,具有深綠色的葉子,簇生卷耳的開花莖略微挺立些,葉片黃綠色。兩種卷耳的小白花寬約一厘米。還有一種數量分布較少的珠序卷耳(Cerastium glomeratum),葉片顏色較淺,呈黃綠色。葉子有腺毛,摸起來粘粘的,故稱“sticky mouse ear chickweed”(粘鼠耳雞草)。小白花寬約一厘米,三至五十朵緊湊地集中在短莖上端,常出現在草地和牧場上。最漂亮的是田間卷耳(Cerastium arvense,俗名field chickweed , field mouse ear),葉子是披針形的,開花莖是直立的,高達30厘米,花朵寬約2厘米,通常長在開闊的牧場、草叢和灌木叢中。人們將它與另一種叫做“夏雪花”(snow in summer, 學名Cerastium tomentosum)的原生於歐洲的卷耳品種引為園藝花。田間卷耳的葉子是深綠色的,夏雪花的披針葉則是毛茸茸的銀灰綠。

 

(上圖為sticky mouse ear chickweed)

(山卷耳,葉子深綠色)

 

(以上為簇生卷耳)

(以上為夏雪花)

卷耳的生命力是如此強大,踩不爛拔不盡,不怕曬不怕凍,每年一片片向四周蔓延,在微風裏搖擺,唱著千年的情歌。它們在唱什麽呢?我在戶外見到的卷耳與《詩經》裏的卷耳是否為同屬植物呢?

三國時的陸璣著有《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對《詩經》中提到的大多數動植物進行了注解。書中的許多記述都和作者親身經曆有關。例如對碩鼠,他寫道:"今河東有大鼠,能人立,交前兩腳於頸上,跳舞善鳴,食人禾苗,人逐則走入空中。亦有五技,或謂之雀鼠。" 他是這樣描寫莎雞的:"莎雞如蝗而斑色,毛翅數重,其翅正赤,或謂之天雞。六月中飛而振羽,索索作聲。幽州人謂之蒲錯。"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和仔細觀察體會,是寫不出來這麽生動的文字的。關於荇菜,陸璣是這樣解釋的:"荇,一名接餘。白莖,葉紫赤色,正圓、徑寸餘,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莖與水深淺等。大如釵股,上青下白,美白莖,以苦酒浸入,美可案酒。" 比前人的記載詳細多了。

他對卷耳的描述也很詳盡:“葉青,白色,似胡荽,白華,細莖蔓生,可煮為茹,滑而少味,四月中生子,正如婦人耳璫,今或謂之耳璫草,鄭康成謂是白胡荽,幽州人謂之爵耳。”

鑒於三國時代離《詩經》的成書年代比我們近一千多年,以及作者對《詩經》中其他動植物細致的觀察和務實的寫作態度,本人認為他對卷耳的研究應該更可靠些。文中的“細莖蔓生”肯定不是蒼耳。“葉青,白色”可能指的是綠色的葉子發白,估計是葉被許多細毛。“白華”即開白色的花。“似胡荽”,很多人將胡荽解釋為傘形科植物“芫荽”,芫荽原產於地中海地區,不可能出現在《詩經》年代的中國,故書中的胡荽指的是國產的石胡荽(Spreading Sneezeweed)。石胡荽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莖纖細,鋪散多分枝,基部匍匐狀,葉子倒卵狀橢圓形,這與我在戶外見到的卷耳外形比較相似。“四月中生子,正如婦人耳璫”,商周與秦漢時期的耳璫是圓筒狀的,中間較細,軸心穿孔,塞於耳洞,孔內穿繩以懸墜飾。這與橢圓形且渾身鉤刺的蒼耳子完全不符,卻酷似卷耳屬植物的果實。“可煮為茹,滑而少味”,也很符合卷耳屬植物的特點,卷耳煮熟後汁液有點粘滑,味如菠菜。

(筆者戶外拍的卷耳果實,以及網站上下載的秦漢時期的耳鐺)

 

綜上所述,《詩經》中的卷耳不是蒼耳,而是某種土生的卷耳屬植物。網上某位學者說,《詩經》中的卷耳是Cerastium arvense(即田間卷耳),我不讚成他的看法。目前國人在戶外常見到的田間卷耳、簇生卷耳、山卷耳與珠序卷耳原產於北美、歐洲和西亞,近百年來才隨著移民的腳步在世界各地傳播的。而《卷耳》一詩收錄在《詩經》中的《國風·周南》,“周南”是當時周公統治下的南方地區,範圍包括洛陽以南,直到江漢一帶地區,具體地方包括今河南西南部及湖北西北部。我認為周朝時期生長在那裏的卷耳極有可能是中國特有的華北卷耳(學名:Cerastium limprichtii)。華北卷耳分布在河北、陝西等地,生長於海拔3,000米至3,500米的地區,一般長在山地、草地、路旁或林下。

《卷耳》是詩經中一首比較特殊的詩歌。絕大多數的詩歌均采用獨自吟唱的方式,而《卷耳》卻是男女對唱的。妻子唱第一句“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丈夫唱後麵三句:“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雲何籲矣”。

詩歌的第一節,妻子出門采卷耳,卷耳植株比較矮小,再加上纏綿揪心的思念讓她魂不守舍,采了半天的野菜,仍不盈傾筐。

詩歌的後三節是在外遠征的丈夫的吟唱,借助山、馬、酒等道具,抒發了熱烈直白的感情。有學者考證,《卷耳》是我國現存詩歌中第一首帶有山的題材的詩,同時以酒為媒介,傳達了作者積鬱於內心的哀傷淒婉的情感,對後世的詩酒文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當然,雋永的情歌也打動了我這個喜歡詠春踏青的女子。我踩在綿軟的草地上,時光慢悠悠的,腳邊的各種卷耳奉上一簇簇精致素白的花,它們是在重演千年前的故事嗎?草木可鑒,君心可聞,我們不要分離的那麽久那麽遠,好嗎?但願所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最終歸於朝朝暮暮的相伴以及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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