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的五一節,我和同宿舍的成都妹約上友好宿舍的三個男生一起騎單車從廈門去泉州城。
我一點長途騎車旅行的經驗都沒有,穿著短袖和運動短褲,防曬霜也沒擦,就興衝衝地上路了。
一開始大夥還幹勁十足,飛快地蹬車,幾個小時後,方歎“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何時是個盡頭。雖是五月天,日頭卻毒得狠,曬得我們汗流浹背,公路上的灰沙塵土撲麵而來,感覺很不舒服。我開始懊悔自己騎單車百裏行的決定。可已經騎到半路了,沒得回頭,我隻得咬著牙往前行。終於在日落之前,我們騎到了泉州大橋。
進了泉州城,才發現麻煩來了。友好宿舍的幾個男生是打算露宿街頭的,身上隻帶了很少的錢。我和成都妹隻帶足了自己的那份。我們兩個女生一聽說要露宿街頭,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堅決否定了男生們的突發奇想。我們將身上所有的錢都交給友好宿舍的老大哥老張,由他統籌安排。待住進了便宜的旅館,老張算了算,我們的錢隻夠住宿和吃飯,根本沒有閑錢買票去風景區遊覽。
既來之則安之,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們決定厚著臉皮硬闖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了舉世聞名的開元寺。繞著寺廟外圍走了一圈,我們發現了一農家小院。他們的雞窩和寺院的外牆緊挨著,雞窩旁有一棵高高的鳳凰木,半個樹冠都伸進了寺院。我們隻要爬到雞窩頂,再攀著鳳凰木,就可以翻牆神不知鬼不覺進到寺院裏了。
成都妹一米七的高個,是遊泳健將,友好宿舍的幾個男生的運動天賦也好,“刷刷刷”,全都輕快地爬到雞窩頂,又拽著粗大的樹枝翻到了寺院的牆頭。 我個子嬌小四肢不協調,運動能力差,勉強爬到了雞窩頂,任他們幾個在牆頭怎麽拉扯著我,我再也爬不上去了。
他們隻得悻悻然從牆頭爬下來,開始想其他辦法混進廟裏。我很沮喪地跟在他們身後,內心在責怪自己拖累了大家。小時候讀《西廂中》的那段:“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當時隻覺得明月東升,清風拂麵,花影珊珊,一對璧人兒偷偷私會,一定很美很浪漫。泉州之行讓我明白了,偷情也是要有良好的運動細胞的。張生和崔鶯鶯必須身體健康,輕巧靈活,才能上得了樹,翻得了牆,譜得一首西廂情緣。
正在胡思亂想時,寺院的後門突然開了,一個老和尚走了出來。我急急追了過去,大叫一聲:“方丈留步,方丈開恩。”老和尚停住腳步,好奇地打量我。我同他說了我們的經濟窘況,並表示大老遠來結一趟佛緣不容易,請方丈高抬貴手,讓我們免費進寺。
老和尚果然慈悲,讓我們從後門進到大殿,我們的門票錢就這樣省了。我得意地對同伴說:“這叫四兩撥千斤。先別忙著上樹,要開動腦筋,先進的思想才是生產力。”
因為有了這段爬開元寺的插曲,我十分讚同電影《戀愛中的莎士比亞》的莎翁人設:文思敏捷,浪漫多情,體格強健,擅長多項運動,可以輕易溜進花園,順著樓房的紅磚牆爬到陽台上與愛人會麵……,最後莎翁將這段私會經曆搬到了《羅密歐與朱麗葉》。
除了總結出戲劇創作中的“戶外偷情”必然具備的幾大要素,我這個花草迷還注意到莎翁的多部戲劇作品裏反複地提到花匠和花園,花園既可以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幽會的浪漫之地,也可以是老哈姆雷特遇害的晦蒙之所。有人做了一個統計,莎士比亞總共寫了180多種本地花草,並擅長引申和比較,將觀眾帶入栩栩如生的情境之中。
為了方便後人按書尋芳,北美出現了30多座“莎士比亞花園”,歐洲也有五座花園打著莎士比亞的旗號。花園裏麵有國人熟悉的玫瑰,百合,三色堇,雛菊,紫羅蘭等,也有大家不熟悉的(或者不了解其背後含義)的花草,如鴿子花(columbine, 俗名來自拉丁語columba,意思是鴿子)。
鴿子花分別出現在《愛的徒勞》和《哈姆雷特》中。《愛的徒勞》的第五場的舞台表演中提到它,《哈姆雷特》中的奧菲利婭在恍惚落水前念著各種花名:“這是表示記憶的迷迭香,愛人,請你記著吧。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這是給您的茴香和鴿子花,這是給您的芸香,這兒還留著一些給我自己。”
(Ophelia: There's rosemary, that's for remembrance. Pray you, love,
remember. And there is pansies, that's for thoughts.
Ophelia: There's fennel for you, and columbines. There's rue for you,
and here's some for me。)
台詞中的鴿子花是一種半米高的草本植物,學名Aquilegia vulgaris,葉子三裂,春天裏綻放藍紫色的花朵,花型酷似展翅的鴿子,花萼花瓣相互交錯,在與花梗連接的地方構成旋鈕狀,又被稱為“奶奶的帽子”(Granny’s Bonnet)。它用來隱喻男性的忘恩負義和不忠,“茴香”則暗示國王喜歡被阿諛奉承的弱點。
鴿子花在歐洲文學和藝術上有很多含義,它的三片葉是三位一體的象征,五片微卷的花瓣被視為五隻鴿子圍成一圈,代表“聖靈”。在宗教繪畫中,鴿子花代表聖靈和耶穌。
《哈姆雷特》的中文版將“columbines”被譯成了“耬鬥菜”,這是中國人的叫法,因為花朵看上去像農業上使用的播種農具——“耬鬥”。漏鬥菜廣泛生長於北半球的溫帶地區,有大幾十個品種。它們的奇特之處在於: 五枚花瓣基部向後延伸突起,形成一個管狀花距,且在花距的末端會不同程度的內卷,像極了“貓星人”的爪子。
這些花距長短不一,引起了人們的不同解讀,因而產生了多個有趣的俗名。它們在喜馬拉雅地區被稱為“貓爪花”。在歐洲山脈的森林邊緣、高山草地,當地人 也能見到這種花瓣兩端向外飛翹,像兩隻振翅欲飛的小鳥的花兒。著名的瑞典植物學家林奈認為它們是一隻隻搏擊長空的大鳥,為其命 名“禿鷲花”(拉丁屬名“Aquilegia”與禿鷲的拉丁語“Aquilinus”具有同源詞根)。在北美,它們的花色和花型更加 豐富多彩。花距既有超長彎曲的,也有粗短的中長距;花色美麗,有紫色、白色、黃色、紅色,還有紫白相間、粉紅相襯。有單瓣花,重瓣花,甚至是層層環繞的疊瓣,看得你眼花繚亂,以為見到了群鴿亂舞。北美人親切地稱它們為“Columbine”(像鴿子的花兒)。
我曾在戶外的荒地上見過BC省原生的紅色鴿子花(Red Columbine,學名 Aquilegia formosa)。朵朵小花低垂著頭,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是一群指著腳尖旋轉的芭蕾舞女演員,也像漫畫書中的瑪菲特小姐(Miss Muffet),將裙子輕輕抬起,而後屈膝向台下的觀眾致意……
鴿子花靠種子自我繁殖,不喜歡特別幹旱的環境,平時注意多澆一點水,就能年複一年地生長和開花。我這個喜歡奇花的懶人也在自家前院種下了一排,五顏六色的花從春到初夏熱熱鬧鬧地綻放著。我常常對著這一群花仙子發呆,是叫它們貓爪花,還是禿鷲花,鴿子花,耬鬥菜呢?
有些小爛漫的我,當然是效仿莎翁,叫它們“鴿子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