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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46)
幾年前老公去Canadian Tire購物,竟然發現那裏有石榴花賣。植株才二十厘米高,已經掛了不少半開的花骨朵。石榴花是媽媽的心頭愛,她來加拿大後次次逛花店都找不到石榴,很是灰心。我們第一次在溫哥華的超市裏發現中國南方常見的花石榴,如獲至寶,趕緊抱了幾盆回家,順便給媽媽端去一盆。老人家果然笑得合不攏嘴。
在福州老家的職工大院裏,周圍的鄰居幾乎都知道媽媽是種石榴花的高手。她親自撒籽,待小芽破土而出後又移栽分盆,施的是自製的有機肥,淘米水,發黴的黃豆,吃剩的魚骨頭都做了養花的肥料。我們家的陽台上擺著幾十盆石榴,每到夏天火紅的一片,媽媽還栽了茉莉,月季,鳳仙花和蔦蘿,它們和石榴花爭奇鬥豔,惹得整座樓的鄰居都對我們家的陽台探頭探腦,誇我們的花好。某些鄰居們也種石榴的,隻是遠不如我們家的開得那麽茂盛和豔麗,不禁對媽媽培育的優良品種垂涎三尺。媽媽很得意,主動慷慨相贈,家裏最好的石榴花幾乎都送給了鄰居,她還傾囊相授自己的養花秘訣。夏季過後,自家的石榴花所剩無幾,媽媽又在第二年春天開始撒籽育苗。奇怪的是,盡管鄰居們把我們家最好的石榴苗拿走了,一到夏天,我們家新培育的石榴仍是開得最好的,這讓媽媽非常開心 — 原來真心付出的背後,是上天更慷慨的回報。
其實媽媽並不是天生的種花高手。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幾乎不種花,也不懂得怎麽種,連花盆都舍不得買。她拿一個破臉盆,裝滿土後扔在陽台一角,這就是我們家唯一的花盆了。她不時往盆裏種一棵花苗,大概是疏於打理吧,花苗常常幾個月後就壽終正寢了,不怎麽開花。即使曾經綻放過,也是稀稀拉拉的毫無生氣。後來她幹脆讓破臉盆荒著,裏麵不知何時冒出了樸素的小草。
有一回同班的小朋友向我吹噓他們家的寶石花如何精致獨特,擺在房裏充滿了情趣,花開時刻萬分惹人憐愛等。同學摘了一片寶石花的葉子送我。我如獲至寶,小心翼翼捧回家,又仔細地放進破臉盆裏,輕輕用土半埋著。不久寶石花發出新芽,在我家紮根了。隻是我們家的寶石花從來隻長葉不開花,沒有同學吹的那般神乎其神,似乎也嫌我們家的風水不好。
熱心的同學又送了兩棵向日葵花苗給我。老師常把我們比作葵花,永遠繞著黨這顆太陽轉。這樣的比喻總是讓當時的孩子心裏熱乎乎的,很受用,對葵花充滿了喜愛。我像個小小的朝聖者,虔誠地捧著花苗回家了,按照同學的指導,拿著小鏟子在自家後院挖了兩個小坑,種下花苗,還不時給它們澆澆水。
在我的細心照料下,兩棵花苗長勢良好,我找來細細的竹竿給它們搭起簡單的支架,用塑料繩把花莖和竹竿綁在一起,如此一來,已經躥得一米多高的向日葵花苗就不會被風吹倒了。我常常對著心愛的葵花浮想聯翩,盼著盛開的一天,金黃色的花盤高傲得隻隨著太陽打轉,引無數蜂蝶在它們身邊盤旋。我悄悄偵查過,整個大院隻有我在種向日葵,花開的時候一定會吸引不少小朋友跑過來欣賞吧。
這種得意的想法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場七級台風便粉碎了我的心血之作。我躲在被窩裏,瑟瑟索索地聽了一夜的台風雨。清早起來滿院狼藉,兩株已經開始打蕾的葵花伏在地上,周身爬滿了可惡的蝸牛,原本翠綠的葉子被蝸牛啃得一個個洞。我傷心得哇哇大哭,媽媽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我將一肚子的怨氣全發在她身上,衝她大喊:“為什麽別人家四季鮮花,而你有種有死,連一盆花都栽不好,我們家就那麽晦氣嗎?”
我清楚地記得,那年我才九歲,是我們家曆史上的一個充滿意義的轉折點:外公外婆結束了將近十年的下放,終於帶著兩個舅舅回福州城了,我們總算全家團聚了。好幾年來一直病怏怏的媽媽因此開心了許多,也不計較我無端的歇斯底裏。她向我發誓:“命啊(福州人對孩子的昵稱),我們再也不會倒黴了,我答應你,一定把花種好。”
媽媽買了一本《家庭養花》,又從小店買了好幾個陶土盆,開始翻書依葫蘆畫瓢養起花來。
文革過後百廢待興,全國掀起大幹快上爭分奪秒的熱潮,連新出版的園藝書都是質量上乘令人手不釋卷的。書裏除了有精美的圖片,還有美妙絕倫的文字介紹。每一種鮮花後麵蘊藏的曆史人文知識都被一一提及,還引有相關的古詩詞。那本《家庭養花》成了我的課外閱讀書之一,我大段大段地背誦出現在書裏的錦句和詠花的古詩詞,寫作時偶爾冒出幾句,文章頓時生動了,老師閱卷時特地用紅筆畫圈點讚。我難免有些小得意,認為自己的文筆還不錯,讀起課外書來愈發幹勁十足了。
在園藝書的指導下,媽媽功夫大長,幾年後我們家的陽台上堆滿了鮮花。爸爸向單位作了申請, 用施工後剩下的紅磚牆圍住了連著陽台的一塊空地,這樣我們就有獨立的小院子了。我在院子裏開辟了一角屬於自己的小花園,每年撒籽,種上粗放的雞冠花,鳳仙花和地雷花。暑假時媽媽給我和妹妹布置了任務:每天傍晚衝陽台。我和妹妹拿著小桶到水池邊接水,然後用力地潑在水泥地上,把陽台衝得幹幹淨淨的,晚飯後全家坐在那裏邊搖蒲扇邊聊天。院子裏的那株高大的黃花夾竹桃開得很燦爛,綠色的果實像極了戴著盔甲的人臉。我們摘了幾個果實,用圓珠筆在人麵形的果實上畫五官,嬉笑怒罵形態各異。
這種與花為伴的溫馨日子一直過了好多年。
讀高一時我們搬到爸爸單位的新宿舍,新家在四樓,我的臥室外有一個幾平米的陽台。舊家的花移不走,全部留給了新主人。媽媽在新家的陽台上大顯身手,將花石榴種得風生水起,每年不斷向鄰居“輸出”極品石榴,忙得不亦樂乎。
我笑著對她說:“你是有養花天分的,隻是小時候你家裏不種花,你的天分得不到發揮。”
媽媽瞪了我一眼,反駁道:“小時候我們家的花可多了。我們住在西湖邊上的一個大院子,早春三月,院中的幾棵桃花開了,好美麗啊!我們家族人多,桃花開的時候,孩子們就聚在樹下玩耍。我的祖母洗腳的時候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偷偷地鬆裹腳布。舊社會女人的小腳是不能放開給外人看的,甚至連睡覺時都要纏著腳。我們這些孩子好奇心重,躲在門邊,偷偷地從門縫裏看祖母洗腳……”
這是我從不知道的細節,我又好奇地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你知道的,我們倒黴了,親戚們做鳥獸散,我們被迫遷出了大院,搬到又小又破的套間裏。我的祖母很快過世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誰也不想種花。有一年,我母親突然說了一句,以前看到別人的家又髒又亂,不收拾,想不明白是什麽道理,現在懂了,那是因為沒有心情。”
哦,原來養花是要有好心情配合的。難怪陶淵明的菊花種得那麽好,不再為五鬥米折腰後,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全都煙消雲散了,喝起酒來也特別淋漓酣暢。
天生的綠手指
杭州的西湖春景,由早春的淡妝朦朧、至春意最濃時的濃妝瀲灩,一直在我兒時的記憶中,那真是一種美不勝收。種花、賞花、寫花以鬧中取靜、陶冶情操該不失為一良策。
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