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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人花園:北美陶淵明(二)勳章授予誰

(2018-10-11 09:26:13) 下一個

 

這是一個波蘭普通鐵匠的真實人生。

約瑟夫隻讀了八年小學,文化程度有限,很少動筆寫故事和寫自己,生平唯一的一份簡曆是1967年報備給政府的。他那時已經71歲了,和他一起參加1918年波蘭大起義(The Greater Poland uprising of 1918–1919,也叫Wielkopolska uprising)的老戰友鼓動他寫一份生平,留在政府部門裏作為曆史記錄。隨後波蘭政府為這些老兵們頒發了國家勳章。

約瑟夫在簡曆中寫道:Jozef Broniecki (約瑟夫.布朗涅奇),1896年2月2日出生於翁格羅維茨地區(Wagrowiec district) 的Przysieczyn鎮,父親馬辛,母親卡塔基娜。六歲時被父母送進鎮上的小學讀了八年書。小學畢業後在一家鐵匠鋪做學徒。

當時的波蘭被奧地利,普魯士和俄國瓜分,大波蘭省 (Wielkopolska region)是普魯士的一部分,約瑟夫是德國公民。1914年一戰爆發,約瑟夫應征入伍,隨著德國軍隊開赴法德前線作戰,直到1918年11月11日戰爭結束。

1918年波蘭第二共和國在一戰尾聲成立,取代了德國的傀儡政權波蘭王國。德國不想放棄波茲南地區,1918年12月27日戰鬥打響。1918年12月30日,從德國軍隊歸來的約瑟夫加入了Jan Tomaszewski(伊恩.托馬斯澤維斯基)領導的波茲南第一軍團,任野戰排排長,立馬投入到爭奪波茲南要塞的哥樂曼堡(Fort Grolman )的戰役中。第一軍團攻打了拉威卡機場(Lawica airfield,波蘭最古老的機場之一,建於1913年 )。1919年1月9日,第一軍團被派遣到北方前線,10日和11日與德國軍隊在日寧小鎮(Znin)交鋒。隨後,第一軍團轉戰Pszczolczyn ,Wladyslawowo ,Ruda Wielka, ynarzewo ,Brzoze , Zamosc ,Kowalewo , Gromadno等地,約瑟夫隨軍戰鬥到1919年2月18日。

這就是名垂青史的1918-1919年波蘭大起義,標誌著波茲南地區從此如格但斯克那樣和德意誌做了切割,正式成為波蘭的領土。

隨後約瑟夫加入波蘭軍隊,1921年7月16日退役,享受高級軍士(senior sergeant)待遇。

這篇約瑟夫自書的戎馬生涯簡單明了,沒有任何自吹自擂的細節。但波蘭人民從來沒有忘記這些英勇捍衛祖國的老兵,半個世紀後,波蘭政府授予約瑟夫“波蘭大起義勳章”。

和平時期的約瑟夫是一名出色的鐵匠,一米七的小個頭,精悍機敏,驕傲且執拗。1920年24歲的約瑟夫與鄉村姑娘塞西莉亞成婚。嬌小的塞西莉亞身高隻有一米五,貌似羸弱,卻極會生養,誕下了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其中最小的女兒於1941年出生。約瑟夫熱愛自己的職業,有原則有主見,天生的火爆脾氣,不善與地主溝通。與地主的別扭鬧大了,他氣呼呼扔下一句:“塞西莉亞,我們離開這兒。”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妻子沒有任何抱怨,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拖兒帶女隨著丈夫離開地主家,遷移到另一個村莊。婚後十幾年間,因為約瑟夫常常和東家鬧不和,他們總共搬了十次家。

1939年9月納粹德國閃電攻擊波蘭,43歲的約瑟夫參加了華沙保衛戰。激戰二十多天後,波蘭再次亡國,約瑟夫從幾乎被化為焦土的華沙一路逃回了老家。當赤著腳蓬頭垢麵的約瑟夫出現在妻兒麵前時,全家人悲喜交加抱頭痛哭。

亡國後許多波蘭人被送進了集中營,或被抓到德國做苦役。約瑟夫的運氣稍好些,鐵匠是當時時髦的一個工種,需求量很大,他因此逃過了進集中營和做苦役的命運。約瑟夫憑著一身好手藝到處找活幹,勉強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

他領著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兒子悄悄參加了地下遊擊隊。遊擊隊的裝備太差,四十五歲的約瑟夫是遊擊隊裏唯一扛槍的,也是年紀最大的戰士。老戰士驍勇不減當年,曾經在夜半時分扛著長槍,悄悄遊過了兩邊布滿德軍暗哨的河流,與對岸的遊擊隊匯合。為此他獲得了生平第一枚勳章。

在蘇軍的助力下,1945年波蘭解放。蘇軍欲接管波蘭境內的遊擊隊,有人勸約瑟夫父子向親蘇勢力交槍示好。此時大多數波蘭人已經識破了蘇聯的狼子野心,再加上與俄羅斯民族的世仇,不願意生活在蘇聯的陰影下。約瑟夫的兩個兒子拒絕交槍,想和蘇軍抗爭到底,結果一個被抓進監獄關了好幾年,一個身無分文偷渡到了加拿大,一家人從此四散分離。

戰後的波蘭走上了社會主義道路,約瑟夫在一家國營農場繼續他的打鐵老本行。正直善良的他廣受尊重。1961年波蘭政府給予約瑟夫老兵退休金。

約瑟夫卒於1980年5月3日,享年84歲。他生前拒絕被親蘇政府洗腦,堅持收聽《自由歐洲》電台。1989年東歐劇變,約瑟夫一生向往並為之浴血奮鬥的自由民主的波蘭終於實現了。

(約瑟夫與塞西莉亞,照片由他們最小的女兒提供)

以上的故事是約瑟夫的外孫用英文寫給我的,我倆是MBA班的同學。有一回幾個同學聊家常,挪威同學和瑞士同學說的全是幸福的童年生活,我講述了家族的祖輩們在土改運動中的遭遇,波蘭同學則說了他們家的百年滄桑。在二戰 的所有參戰國中,若按人口比例來計算的話,波蘭是死傷最慘重的國家。整個國家幾乎被打爛了,家家戶戶厚厚的一本心酸史。

幸福的北歐和中歐同學聽了兩個來自苦難民族的同學們的故事後,淚光閃閃的,趕緊說:“幸福不是理所當然的。你倆一定要把各自的家族故事寫下來,作為珍貴的財富流傳給後代。”

二十年後我的家族故事幾乎完成了大半,波蘭同學管著諾大的家族企業,老是借口忙忙忙,仍未動筆寫他的家族史。他在我的催促下,寫了一個極其簡單的英文故事大綱交差,我將它譯成中文。其中感人的細節,有待他今後慢慢填充了,希望不要讓我等太久。

我這個懶人如今生活在國泰民安的加拿大,遠離戰火與苦難,閑暇時構建自己的菊園時,考慮是否要將勳章菊學名(Gazania rigens,俗名treasure flower)和藍眼菊並排種在一起。它們的身高差不多,一同來自南非,花朵絢麗多彩,性喜溫暖,非常搭。

勳章菊因其整個花序如勳章,故而得名,以紅,橙,黃色居多。上帝創造它,是用來表彰真正的勇士嗎?我相信是的,於是我講了一個真實的關於勳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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