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大學同班旭領了一個女孩到我的宿舍。旭是我高一同窗,高二時我去了文科班,旭在理科班。後來我倆一同考上了廈大國貿係,又做了大學同窗。
旭領來的女孩叫愛華,是旭高中理科班的同學,臉龐圓圓的,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我在中學校園裏和她打過幾個照麵,從未交談過。
旭說,愛華在福州大學讀書,特地翹了幾天的課來廈門玩,就讓她借住在我宿舍裏吧。
我倆擠在一個被窩裏睡了幾天。好歹她也是我同年級的校友,這個地主之誼是必須要盡的。我帶著她去廈門最熱鬧的中山路逛夜市,請她吃鼓浪嶼椰子餅。經過一家鹵味攤時,我問她:“敢在大街上吃鹵雞爪嗎?”
她笑咪咪地答:“你敢,我就敢。”
我買了十幾個香噴噴的鹵雞爪,和她在大街上邊走邊吃,滿手油膩膩的,也不在意路人驚詫的目光。年輕真好,可以肆意狂放不計形象。
愛華回福州後,我以為與她的交情就此結束了,我倆畢竟不是一個朋友圈的。
寒假回福州老家時,我和妹妹抽空騎自行車去郊區的福州大學玩了一趟。傍晚回到家,旭忽然來找我,是愛華托他來捎話的:福州大學當晚辦舞會,她想請我一起去,因為我曾經和她提過一個傳聞 - 福州大學的舞會辦的不錯,有機會最好去那兒跳跳舞。
與她在廈門一起玩耍時的對話我早已不記得了,難得她有心,還想著請我去大學的舞會。我心中有些許的感動,但還是拒絕了她的邀請。從我家騎車往返福州大學要將近兩個小時,大白天已經跑了一趟,實在沒體力在同一天晚上再去一次了。再說,自己的舞癮還沒那麽大。
自那以後,有好幾年沒有愛華的消息。我畢業後被分配回省外經貿委,在下屬的一家外貿公司做了業務員。我對公司的前景不看好,工作兩年後,萌生了出國留學和移民的想法,開始狂啃英文字典。
此時,愛華從旭那兒要了我家的地址,忽然找上門來,讓我為她補習英文。她在馬尾的一家外資企業上班,剛剛結交了一位男友,感情穩定,小兩口打算一起去加拿大移民,準備遞交申請。
我對愛華說:“巧了,我也打算去加拿大移民。”
愛華的英語基礎不好,很多語法和單詞都忘了,我隻好拿出高中的英文課本從基礎補起。她上了幾節課後,突然不來了。我忙著業務和英文考試,也沒有特地去聯係她。
後來,我去了北歐讀碩士,畢業後移民溫哥華。那時沒有微信,長途電話費很貴,同學間的來往並不密切。我和國內的大多數同學處於失聯狀態。
在溫哥華辛苦打拚六年後,我去廣東與未婚夫楊結婚。楊和旭是中學理科班同窗兼好友,和愛華也是一個班的。同學們都很好奇我倆是何時好上的,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廣東,性格迥異,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怎麽突然走在一起了?
我倆的緋聞愈傳愈烈,愛華也聽說了,她輾轉要來了我的聯係方式,從多倫多打電話給我。我這才知道,他們一家也通過了移民申請,在多倫多定居好幾年了。
愛華下決心改行,正在讀護理和社工課程。她征詢我的意見,我有些擔心地說:“這是個伺候人的職業,工作強度太大,好多人做不來。”私底下,我還是有些擔心她的英文能力的。
楊來到加拿大與我團聚後,和許多移民家庭一樣,我們一直辛苦拚搏著。換工作,生孩子,照顧老人……偶爾有國內的同學和朋友來溫哥華旅遊,大家小聚一番,訴說當年的風流總被雨打風秋去,互相調侃幾下,也不啻為人生一大樂趣。愛華每次回國探親都從溫哥華轉機,可她總是匆匆路過,我倆沒有機會見麵。
我們這幫人都要感謝馬化騰,幾年前的一個微信軟件改變了世界,幾十年不見的同學和老友一個個冒了出來,被拉進各式各樣的群裏。愛華要到了我的微信,她發給我新家和女兒的照片。女兒和她長得很像,圓圓的可愛的臉龐。
愛華畢業後,在多倫多教育局做了十多年的助教,專門負責照顧和輔導校園裏的自閉症兒童。這是一項非常具有挑戰性的工作,考驗一個人的愛心和耐心。
去年底,她利用工作之餘寫了一篇《與自閉症兒童相處中的領會》,洋洋灑灑幾千字,準備參加華人社區的征文競賽。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動筆寫中文,擔心文章不夠流暢,讓我先幫她過目一下。
我將她大大讚揚了一番。她受了鼓勵,狀態越來越好,不斷琢磨和潤色,最終的版本文字樸實流暢朗朗上口,順利入圍。
她在文章結尾寫道:“正如眼鏡幫助近視的人克服了視覺的障礙,使近視者可以象常人一樣的生活;輪椅幫助身殘的人克服了行動的障礙,使他們可以獨立活動;借助腦神經科學和基因科學的迅猛發展,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也有辦法幫助智能障礙人士克服他們的障礙。
建國150年的加拿大,也曾經將智障人士當作精神病人,關進精神病院或集中隔離到偏遠的地區。在智障人士家人及友人的多年共同努力下,智障兒童得到了平等受教育的權力。這不僅分擔了智障者家庭的生活重擔,而且讓一些智障兒童可以過上常人的生活。據有千年文明曆史的中國,經濟在騰飛,在推進保障和改善民生戰略之時,是否也能把智障者的特殊教育放到考慮日程,讓我們拭目。”
愛華熱愛她的職業,打算今後重回校園深造,從事自閉症的研究工作。她將自己在工作實踐中的領會寫成文章,借此拋磚引玉,給有關的研究工作一些啟示和方向,給公眾一個正確理解自閉症的機會。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她的精神境界已遠在我之上,怎不令我為她自豪?
而她卻一直惦記著我的好,不停地說:“我倆沒有同班過,你卻待我如好友。我去廈門,住在你宿舍裏。你幫我補英文,還一直鼓勵我寫文章……”
老同學,你心裏何嚐沒有我呢?你記得我說過的話,記得請我去跳舞。我們各自為生活奔波輾轉時,是你一次次從同學那裏拿到了我的聯係方式,一次次聯係我……
我們之間,就是所謂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終於,愛華打算今年暑假再次回國探親,準備在溫哥華中轉時停留幾天。她一直很關注我的微信朋友圈,讀了我的《溫哥華島挖象拔蚌攻略》,心向往之,也想去島上玩。
我預定了一間向海的別墅,準備到時和他們一家一起上島。當年在廈門熱鬧的中山路一起啃鹵雞爪的一對小姑娘,終於可以再次手挽手,踏著浪花唱《夕陽之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