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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哥當天去了一趟碧嶺村拜訪我的可應表舅。表舅將近七十歲了,看起來很精神,比實際年齡要小上十歲的樣子,而且相當熱情健談。他告訴施大哥:我的外公外婆葬在了碧嶺村,晶晶想知道更多的家事,打電話給我吧。
幾小時後,我掛通了舅舅的電話,在電話裏對他撒嬌:“伊舅,我們四十多年沒見了。我好想念你的梅花蟹啊!”
伊舅問:“晶晶,你在哪裏?你爸爸媽媽在哪裏?他們好嗎?”
其實早在兩年多前我托人去二劉村尋外婆家的族譜時,可應舅舅就知道我在尋親了。我一再交待幫忙的朋友,悄悄尋人就行了,千萬不要驚擾了我母親的親戚,免得消息傳到我母親那兒,引起她的不安。她的一生已經過得夠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在心裏爛掉,悄悄掩埋掉吧。
可是長樂人太淳樸熱情了,鄉民間互動良好,我尋家譜的事還是傳到了二劉村的表舅(我三舅公的長子)耳中,他悄悄跟可應表舅說了。但他們都嚴格遵守我的叮囑,守口如瓶,沒有將這事捅到在國外定居偶爾回國探親的母親那裏。
我從表舅那裏聽到了高祖,曾外祖父和兩個叔公的名字,已經將這些名字牢牢地記在心裏了。
表舅出生於1948年,比我母親小六歲,對家族解放前在福州的經濟活動(比如,在倉前後巷擁有一個大酒庫,在下杭路開有一家規模較大的海味幹貨批發行等)不是很清楚,他在電話裏向我娓娓道來林家在碧嶺村的一些口耳相傳的陳年舊事:
據我的推算,我的高祖出生在清朝統治年間。他自幼喪父,兩位伯叔父也早逝,生活非常艱苦。他學藝十年出師後,一直在碧嶺村小本經營,是出色的釀酒師傅。高祖的一位家族伯父是開酒庫的,去世時無人繼承家業,四十多歲的高祖接手了伯父的生意,開始大發,緊接著開了米廠,又在金峰鎮開了電廠。1941年日本軍隊入侵福州時,電廠被土匪洗劫,經營難以維係,遂將電廠轉手他人。
高祖有一女一子。我的曾外祖父十二歲時,娶了長樂梅花鎮的陳氏為妻。陳氏比夫君年長兩歲。 成親一年後(1917年)的九月初九重陽節,陳氏誕下一子(我的外公),又接二連三生下一女二子。這期間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財富滾滾,可用“爆發”二字形容。高祖笑得合不攏嘴,認為是兒媳帶來了好風水,對她刮目相看。
陳氏個頭很小,隻有一米四幾的身高,目不識丁。她天生的大嗓門,愛哈哈大笑,笑起來聲傳百米外,一點也不忸怩作態。一些需要出錢出力的大場合,高祖授意她出麵打理。陳氏代表林家為窮苦人贈藥,捐穀物,蓋房子,收屍贈棺材等,做了無數善事。鄉民們感激她,總是親切地叫她“少奶奶”,但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真名。
天有不測風雲,我的曾外祖父二十九歲那年得了胃病死了。(舅舅的說法和媽媽有出入。媽媽說我的曾外祖父急性闌尾炎發作,痛得滿地打滾。家人將他抬到福州的協和醫院,洋人醫生建議馬上動手術割掉闌尾。我的高祖文化程度不高,平時隻信中醫,聽西醫說要在兒子身上動刀子,嚇得半死,趕緊叫人將兒子抬回家。兒子在家裏疼了三天,活活疼死了。媽媽的說法可信些,得胃病不可能三天暴斃的,我的曾外祖父應該是急性闌尾炎痛死的)
三十一歲的陳氏成了寡婦,那年,她的長子(我的外公)剛剛成親,最小的兒子才八歲。在高祖的安排下,我的外公很小就與潭頭二劉村書香世家的劉二小姐定了親。女方比男方大兩歲。外公十三歲那年,已經準備迎娶劉二小姐,大婚即將舉行,不料二小姐的父親忽然暴斃,留下偌大的一家酒廠無人打理。二小姐的兩個弟弟年紀尚幼不能擔當家族重擔,二小姐隻好將婚期推遲三年,臨危受命做了女當家。
外公一直等到十六歲才娶得美嬌娘,兩人琴瑟和諧,一起打理生意。結婚九年後,我的外婆終於懷孕,懷孕七個多月胎動,生下了一個不足月的女兒(我的母親)。 那年,我的高祖已經將近八十歲了。千辛萬苦盼來了曾孫女,高祖將所有的重男輕女的念頭拋之腦後,陳氏做了奶奶,也欣喜若狂,我的母親可謂集萬千寵愛為一身。
陳氏沒有文化,卻略通醫術,碧嶺村但凡有人生病了,她都跑去照顧,還貼錢贈藥。
有一回,村裏的一位長者染了霍亂,霍亂的感染性極強,沒有人敢接近病人。就連病人的女兒一家也匆匆搬走,扔下老父不管。
陳氏聽說此事,親自上門照顧病人好幾天。病人過世後,陳氏買來棺材下葬了他。
所有的村民都說:大奶奶這回一定染上霍亂,死定了。
病人的女兒一家扔下生病的老父不管,匆匆搬走後不久,也得了霍亂,全家死了。陳氏貼身照顧病人幾日,卻一點事也沒有。村民們驚歎不已,說:老太太有神靈護佑,百毒不侵。
陳氏除了愛照顧病人,還代表林家出錢為貧苦人家蓋了很多房子,實踐杜老夫子的“安得廣廈千萬間,願天下寒士俱歡顏”的理想。1945年的某一天,陳氏二十歲的小兒子(即可應表舅的父親,我的三舅公)與村裏的一位貧農因小事爭吵,雙方動手打了起來。年輕氣盛的小兒子罵對方:“你有什麽了不起,你們家的房子還是我們家蓋的,有本事別住。”貧農也不甘示弱地說:“我才不稀罕呢,你拆了我家好了。”
小兒子果然帶了幾個長工去拆了貧農的屋頂,將瓦片搬回自家大院。陳氏發現了,將小兒子臭罵一頓,親自上門道歉,讓人重新修好貧農房頂。鄉民們暗自稱讚:老太太一介女流,胸襟之廣闊,非普通男子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