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感覺有時靠味道表達

 

 

從少女時代起就喜歡在飯後嚼一顆薄荷糖，把它當成口香糖。吃冰淇淋也要薄荷口味的。我和一個大學死黨是同月同日生的，出國前有好幾年都是在一起過生日。我倆喜歡吃冰淇淋，我去買冰淇淋生日蛋糕時，給他挑巧克力味的，把最心儀的薄荷味留給了自己。

 

我認識的藥草香草不多，如果打算在自家的後花園辟出一角做藥草園，薄荷應該是我的首選之一。為此我特地去查了它的花語，發現是“願與你再次相逢”和“再愛我一次”。

為什麽如此清爽和透涼的香草有著如此憂傷的花名呢？好像與一個古希臘的傳說有關。薄荷（Mentha）是冥界之神哈德斯所愛的妖精。有一次，哈德斯的妻子珀耳塞福涅發現Mentha在哈德斯懷裏，善妒的珀耳塞福涅一怒之下把她推倒在地，狠狠踐踏，哈德斯不忍，便將Mentha變成薄荷，越踐踏越發出迷人的芳香，這便是薄荷(Mentha)名字的由來。 

 

人們聞到薄荷清新的香氣，便想到薄荷的愛永遠不會消失。 

 

可是活在現實世界裏的我們知道，有的人離別後就不再重逢，有的愛一旦錯過，此生無法重來。夾在發黃的日記本裏的幹枯花草，仿佛還留有他的味道，盤繞在心裏的，卻隻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悲涼與憂傷。

 

我來溫哥華定居後，經常在苗圃裏看到薄荷，漸漸地知道薄荷的種類繁多，超過了五百種。有些香草不是薄荷屬的，名字裏也帶了“薄荷”二字，好讓我們這些對植物一知半解的人容易記住它們。最典型的是貓薄荷（catmint）和馬薄荷(horsemint)兩類植物，取名“薄荷”，卻和薄荷沒有多大關係。貓薄荷是荊芥屬的，又稱法國荊芥。馬薄荷又稱美國薄荷，是美國薄荷屬（Monarda） 的。

（貓薄荷）

（馬薄荷）

 

七十年代的中國是沒有寵物觀念的，鄉下人養貓養狗，喂的是剩飯剩菜，也沒有專門的寵物屋。那些貓兒狗兒們依然過得很快樂，是我們的良伴。

 

在福建山區下放的外婆養了一隻老花貓，已經到了老祖母的年紀了。她很乖很靜，白天呼呼睡大覺，一到夜晚便精神抖擻外出捕老鼠去了。家裏隻有外婆與她的交集最多。我嫌她老氣橫秋，不願逗她，隻喜歡去隔壁的胡家找他的兩隻小貓玩。兩隻小貓，一黑一白，精靈活潑，樣貌討巧卻不是極其順從的性格。我想把它們抱在懷裏愛憐一番，它們卻拚命抵抗，甚至在我的手上撒尿表示不滿。一來二去，我很掃興，也不逗貓了，隻是遠遠地看著它們。

 

回城後，我們家和外婆家再也沒養過貓。再後來，寵物觀念被引進中國，在城市裏深入人心。

 

剛來加拿大時，我養過一陣子金魚，為此逛了幾次寵物店。貨架上擺著各種款式的貓糧狗糧和寵物玩具，琳琅滿目，貓薄荷也在其中。

 

據說把貓薄荷曬幹再碾成碎末，放在貓玩具內，你就會看到貓咪瘋狂！寵物店除了有賣填充了貓薄荷的老鼠玩具、碾成碎末的貓薄荷草，還有罐裝的貓薄荷草籽和土，可以買回家自己種，這樣貓咪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貓薄荷。貓薄荷不但會令貓咪瘋狂和開心，還有催吐毛的作用。貓薄荷的作用很短暫，既不會令貓咪上癮，也不會有副作用。大約有70%的貓對貓薄荷的氣味有反應，當它們得到有貓薄荷的玩具或貓薄荷草，就會把頭貼在上麵蹭啊蹭的，然後就神誌不清地在地上打滾、團團轉，甚至流口水，還會舔食貓薄荷。但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會突然警醒，似乎很是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了。

 

貓薄荷對人類來說卻是好東西。中國盛行用其來沏茶，葉和開花枝端能治療感冒、反胃、降溫、頭痛及頭皮癢。

 

貓薄荷的唇形小花是淡紫色的，花瓣上有斑點，在放大鏡下仔細觀察，每朵小花酷似一張調皮的美少女的臉，美極了。花朵綻放的時候，整棵植株飄著奇香，招來無數蜜蜂。我和小兒散步經過貓薄荷花叢，小兒總要躲得遠遠的，怕被蜜蜂蟄了。我嗅著濃鬱的花香，想起童年時代那幾隻吃剩飯剩菜長大卻快樂無比的貓，不禁感歎隨著物質生活的提高，貓兒們的待遇也今非昔比了。隻是，那些嬌生慣養的貓兒們會更快樂嗎？

 

物質富足與精神富足不一定成正比例，金錢不一定帶來更多的快樂，不然文學影視作品裏就不會有那麽多豪門恩怨了。

（貓薄荷）

 

除了貓薄荷，馬薄荷也可以用來泡茶。北美的土著喜歡它，很早就用其葉子做茶飲，後來此花被移民傳回歐洲，在歐洲大陸風靡開來。

 

它是一種很好的草藥，葉子與莖能促進消化、護膚，治療牙疼。還可以消毒殺菌，去除反胃、惡心及嘔吐。品啜時加少許蜂蜜,芳香清甜，可去除胃脹氣及腹部脹痛。

 

中國人也喜歡用草藥煮涼茶調理身體的，不知哪位今人能著一本現代版的《本草綱目》，將世界各地的香草藥草涵蓋在內？

 

馬薄荷絕對是一種上等的香草，色香味俱佳，花姿妖嬈。 初次見到盛花季節的馬薄荷（horsemint）時，我差點誤認成了紫菊花。它層層疊疊的千重花瓣從圓圓的暗紫色花心向四周發散，飄著清香。有的馬薄荷的花芯中央又長出一朵更小的紫花，迎風搖擺，似一大一小兩璧人在舞台上表演雜技。淡淡的似雲如霧的“紫菊”，使我想起家鄉金秋時的菊花展，那一縷縷菊香一直飄搖在記憶的雲端，不曾退去。

 

馬薄荷的花期長，作為一種頗受歡迎的園藝花卉，被成片栽植於坡地或者花徑，一到夏天便是一片繽紛的紫色花海。它的香氣和佛手的柑橘係香氣非常相似，令人如癡如醉。它是能輕易叩響心靈之門的奇花，跟隨你的腳步，一路芬芳。紫色花又是浪漫的載體，更能馳騁你的想象，心緒飛揚。

（馬薄荷）

 

認識貓薄荷和馬薄荷後，我突然覺得凡是叫“薄荷”的都是一種充滿希望的植物。錯過的人和事，如果不能再相遇和再相愛，就讓思念浸入肌膚，溫潤了你的性情，美好了你今後的歲月。這個世界還有人和事值得你牽腸掛肚，心裏不就多了一些期盼，少了幾分淒楚嗎？尤其，當你深愛的他（她）和你一樣，也在遠方享受著歲月靜好，不也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嗎？

 

幸福的感覺有時是靠味道表達出來的。摘下幾片貓薄荷與馬薄荷的葉子來泡茶，味道是那樣的甘甜和清涼，仿佛二十年前的某個早晨輕吻他嘴角留下的味道。這種味道無法用文字細膩地書寫下來，甚至難以在記憶裏百分百儲存。隻有捧起精致的杯盞，聞到茶湯的清香，你才能回憶起它的全部細節和意蘊。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沒有他的歲月裏，給自己一個薄荷式的人生態度，活得單純幹脆，清涼向外發散，沁他人心脾。遇到煩惱事簡單處理， 開心到底，即使輸了，也不放任無謂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