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沿著溫哥華植物園的外圍散步時撞見兩株白屈菜,我不會重溫川端康成的小說《古都》。
植物園邊上有一棵高聳入雲的洋槐樹,樹的主幹有一個狹長的小洞,一株開著黃色四瓣花的白屈菜(Celandine)就寄生在洞裏。有的花兒還在柔柔地綻放,有的已經凋謝開始結綠色的莢果了。秀麗的黃花襯著樹幹另一側的潔白的洋槐花,組成一幅高雅動人的畫麵。而在洋槐樹下,長著另外一棵白屈菜,如果不是特意彎腰,我不會注意到它,隻當它是普通的雜草罷了。
兩種容貌驚人相似的花,因生長的地方不同,竟然顯出不同的氣質。寄生在洋槐樹上的花像《古都》中富養的千重子,有些多愁善感,而長在路邊的命運卑賤的孿生姊妹,則像小說中的妹妹苗子,樸素堅強。
(洋槐樹上的白屈菜)
(地上的白屈菜)
《古都》的第一章《春花》有這樣一段:
千重子發現老楓樹幹上的紫花地丁開了花......在城裏狹窄的院落裏,這棵楓樹可算是大樹了。樹幹比千重子的腰圍還粗......
在樹幹彎曲的下方,有兩個小洞,紫花地丁就分別在那兒寄生。並且每到春天就開花。打千重子懂事的時候起,那樹上就有兩株紫花地丁了。
上邊那株和下邊這株相距約莫一尺。妙齡的千重子不免想道:“上邊和下邊的紫花地丁彼此會不會相見,會不會相識呢?” ......
來店鋪的客人們雖很欣賞楓樹的奇姿雄態,卻很少有人注意樹上還開著紫花地丁......但是,蝴蝶卻認識它。當千重子發現紫花地丁開花時,在院子裏低低飛舞的成群小白蝴蝶,從楓樹幹飛到了紫花地丁附近......
千重子坐在走廊上,望著楓樹幹上的紫花地丁,直到白蝶群飄去。她真想對花兒悄悄說上一句:“今年也能在這種地方開花,多美麗啊。”......
中學時代第一次捧讀《古都》,看到這幅寧靜單純的畫麵,非常盼望時光在作家的娓娓敘述中就此停住。漸漸地,我開始明白這兩株紫花地丁其實是一種隱喻,象征著千重子和苗子這一對雙胞的姐妹,終究會在茫茫人海中相見、相識的。
多年來,小說優美的情節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撞見兩株命運迥然的白屈菜時,我也和千重子一樣,忍不住在內心猜測:“上邊和下邊的花彼此會不會相見相識呢?”
兩個身份懸殊的姐妹,相遇時,會不會也如《古都》說的那樣:同被而眠,說著體己話。但是當天亮了的時候,所有的溫情還是冷卻下來,不複存在,妹妹選擇了離開......
後來無意中讓我查到,白屈菜也叫斷腸草。斷腸草並非專指一種藥。在古代,人們往往把服用以後能對人體產生胃腸道強烈毒副反應的草藥都叫做斷腸草。據有資料可以查到的“斷腸草”,至少是10個以上中藥材或植物的名稱。
不知楊過中了情花毒(白曼陀羅毒),服下的是哪種斷腸草呢?但願是白屈菜吧,因為它的花好美。
愛情有毒,毒發時痛斷肝腸欲罷不能,那情形可以用一首古曲形容: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今春香肌瘦幾分?縷帶寬三寸。
情花毒唯有斷腸草能解,若非生無可戀,誰有勇氣吞下這劇毒?有時是用情太深,心甘情願用性命一搏,看看能否置於死地而後生。
兩株野草,一麵讓你看到《古都》中溫潤的世情,一麵是人比黃花瘦,此恨綿綿無絕期。
你喜歡她的哪一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