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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的桑樹

(2025-01-23 21:25:12) 下一個

溫村百姓喜歡到郊外的農場摘果子,摘完了草莓摘櫻桃,接著是紅莓(raspberry)、藍莓等。我認為八月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月份了,幾乎天天都是大晴天,日照時間長。晚飯後在家四周散步,公路邊的野生黑莓多不勝數,有的微紅中帶著紫暈,有的如飽滿的黑珍珠。我一邊走,一邊采下最黑最亮的莓子往嘴裏送,不一會兒,唇邊和手掌上都被黑莓汁液染成紫紅色。不用駕車去郊外的農場,就能天天在路邊摘莓子大飽口福,快哉快哉!

某位來自中國北方的移民知道我在朋友圈有“花草仙子”的美譽,特來問我:“哪家苗圃有上好的桑樹苗啊?”她說,她在戶外采黑莓時,老是會想起故鄉的桑葚。桑椹的外形與黑莓相似,果味也是酸酸甜甜的。桑樹在北方鄉村隨處可見,果實成熟時,孩子們隨便爬桑樹,桑椹隨便摘,吃個夠。

我仔細想了一下,似乎沒有在本地的苗圃裏見到桑樹苗,小超市也很少出售新鮮的桑葚。在我的認知中,桑樹總是與養蠶息息相關的,桑蠶業是中國古代的支柱產業,從桑蠶文化進而發展的絲綢文化影響了全世界。我還認為,桑椹隻不過是桑蠶業的附屬產品,美味養生,也算是一種文化符號。

查閱了英文網站後,發現自己的見解有些偏頗。並不是所有的桑樹都適合養蠶。蠶寶寶最喜歡吃的是原產於中國的白桑樹(white mulberry,學名Morus alba),其葉片光滑,果實為白色,但會變成暗紅色。除了白桑樹,最常見的桑樹品種還有黑桑樹(black mulberry,學名Morus nigra)與紅桑樹(red mulberry, 學名Morus rubra)。黑桑樹原產於波斯,葉片粗糙多毛,以深紫色(幾乎是黑色)的大漿果為特征。紅桑樹生於美加東,葉子粗糙得像砂紙,背麵多毛,果實未成熟時為淺綠色,後變成紅色或深紫色。白、黑、紅三種桑樹的起名源於休眠狀態的葉芽的顏色,與果實的顏色無關。黑桑樹的果味濃鬱層次感豐富,紅桑樹的果味次之,相較之下,白桑的果實隻有平淡無奇的甜味。黑桑與白桑的葉子都不適合養蠶。

(白桑樹)

(黑桑樹)

(紅桑樹)

黑桑樹很早就從古波斯傳入古希臘和古羅馬,成為一種常見的水果。古羅馬人將桑樹視為“智慧樹”,因為桑樹是所有的栽培樹木中最後發芽的,直到寒冷的天氣過去之後才發芽。當它開始長芽時,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破芽聲清晰可聞,幾乎一夜之間完成整個發芽過程。在以寫農事詩見長的維吉爾時代(公元前70年-公元前19年),古羅馬人認為絲是桑葉的產物,與蠶無關。歐洲的桑蠶養殖是古羅馬的查士丁尼一世(Justinian)在位期間(527年-565年)引入的,最早用黑桑樹來養蠶,1434年左右,白桑樹從黎凡特地區傳入意大利。黑桑樹與白桑樹的區別在於,黑桑樹的樹幹粗壯,上麵有腫塊、凸起和毛刺,橫生的樹枝容易傾斜或倒塌,看起來往往比實際年齡更古老。白桑樹略矮,樹身更直立更細長,采摘桑葉更為方便。白桑葉比黑桑葉光滑,更窄、更薄、更軟,適應正在發育的幼蠶用下顎咀嚼,吐出的絲的數量和質量完勝以黑桑葉為食的蠶。從此歐洲人普遍用白桑樹養蠶。

大約五世紀之前,羅馬軍隊將黑桑樹作為一種果樹帶到了英國倫敦。中世紀的英國修道院裏種有黑桑樹,都鐸王朝第二任國王亨利八世(1491年—1547年)為了與西拔牙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斷絕了與天主教會的聯係,洗劫並關閉了天主教修道院,那些桑樹資產被被富有的朝臣接管。黑桑葚成了都鐸王朝宴會上最受歡迎的食物,能夠享用黑桑葚是一種身份象征。為了款待朝臣,伊麗莎白女王一世(1533年-1603年)的王宮裏就種植著黑桑樹。詹姆斯一世(James I,1566年-1625年)即位後,癡迷於創辦英國本土的絲綢業,不讓絲綢大國法蘭西和意大利專美。詹姆斯一世分別於1607年和1608年給貴族們寫了兩封信,要求他們種植一萬株桑樹。由於擔心白桑樹不適合英國寒冷的氣候,經銷商從歐洲其他國家大量進口了黑桑椹,賣給許多富有的地主,詹姆斯國王本人也於1609年在王宮的後花園的一角開辟了廣闊的桑園。盡管這些養蠶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失敗了,但種桑熱潮卻一直持續到十八世紀,幾乎家家戶戶的庭院裏都種有黑桑樹。

(黑桑樹)

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裏有四處出現了桑樹:

第一處,《仲夏夜之夢》(Midsummer Night's Dream)第三幕第一場,精靈王後提泰妮婭(Titania)愛上了長著一副驢頭的波頓,吩咐手下的小精靈:“給他喂杏子和露莓,還有紫葡萄、綠無花果和桑葚。” (Feed him with Apricocks and Dewberries,With purple Grapes, green Figs, and Mulberries.)

第二處,《仲夏夜之夢》第五幕第一場,莎士比亞借昆斯(Quince)之口,道出了那個與桑椹有關的古希臘著名神話:“要是你們想知道的話,這個人就是皮拉摩斯,這位美麗的姑娘肯定就是西絲比啦。這個人身上塗著石灰和粗灰泥,代表牆,那堵讓這對戀人分開的卑鄙的牆;透過牆的縫隙,兩個可憐人滿足於低聲交談。對此,任何人都不會感到驚訝。這個人,拿著燈籠、牽著狗,拿著荊棘叢,代表月光;因為,如果您想知道的話,這對戀人覺得在月光下到尼納斯的墳頭談情說愛也不錯。這隻可怕的野獸,名叫獅子,那個晚上忠實的西絲比先來,嚇跑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嚇壞了;她逃跑時,披風落了下來,那隻卑鄙的獅子用血淋淋的嘴將它染紅。不久,高大的美少年皮拉摩斯來了,發現忠實的西絲比的披風血跡斑斑:於是,他用短劍,用血淋淋的可惡的劍,勇敢地刺穿了他那沸騰的血淋淋的胸膛;此時,西絲比正躲在桑樹蔭下,拔出他身上的劍,結果了她自己的性命。”

(This man is Pyramus, if you would know;

This beauteous lady Thisby is certain.

This man, with lime and rough-cast, doth present

Wall, that vile Wall which did these lovers sunder;

And through Wall's chink, poor souls, they are content

To whisper. At the which let no man wonder.

This man, with lanthorn, dog, and bush of thorn,

Presenteth Moonshine; for, if you will know,

By moonshine did these lovers think no scorn

To meet at Ninus' tomb, there, there to woo.

This grisly beast, which Lion hight by name,

The trusty Thisby, coming first by night,

Did scare away, or rather did affright;

And, as she fled, her mantle she did fall,

Which Lion vile with bloody mouth did stain.

Anon comes Pyramus, sweet youth and tall,

And finds his trusty Thisby's mantle slain:

Whereat, with blade, with bloody blameful blade,

He bravely broach'd is boiling bloody breast;

And Thisby, tarrying in mulberry shade,

His dagger drew, and died.)

這個神話故事最早出現於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的《變形記》,故事的結局是,一對戀人的鮮血濺在白色的桑椹上,桑椹從此變成了紅色。

第三處:《科利奧蘭納斯》(Coriolanus)第三幕第二場,母親伏倫妮婭(Volumnia)建議科利奧蘭納斯謙虛行事,即便不是真心的,也務必求得平民的原諒。她說:“現在開始謙卑得像搖搖欲墜的最成熟的桑葚。”“Now humble as the ripest mulberry/That will not hold the handling.)

第四處:《兩貴親》(Two Noble Kinsmen)第四幕第一場,烏爾(Wooer)說:“帕拉蒙走了,他去樹林裏采桑葚了。”(Palamon is gone/Is gone to the wood to gather Mulberries.)

1597 年,處於創作巔峰期的莎士比亞在家鄉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購買了一座名為“新廣場(New Place)”的木磚結構的房屋。這筆交易於 1602 年確認,莎士比亞在那裏度過了生命的最後幾年。在莎士比亞定居新廣場期間以及隨後的 150 年裏,花園裏有一棵黑桑樹。目前學術界認為這棵樹很可能是莎士比亞於1609年掀起的桑樹熱潮中種下的。

不幸的是,這棵桑樹於 1756 年左右被當時的主人弗朗西斯·加斯特雷爾牧師(Reverend Francis Gastrell)砍倒了。有人猜,他是嫌高大的桑樹遮住了屋子的采光,或是厭倦了不斷有遊客慕名而來參觀莎翁生前種下的桑樹,不勝其擾下做出了砍樹的決定。不久,牧師因與政府發生了稅務糾紛,搬離了小鎮,離開前拆毀了屋子。被砍下的桑樹被企業家托馬斯·夏普 (Thomas Sharp)買走,製成了小盒子、鼻煙壺等小物件,打著“莎士比亞的桑木”的噱頭以高價售出,一時間收藏者趨之若鶩,市場上還出現了各種贗品。

1769年,著名演員大衛·加裏克(David Garrick)第一次在斯特拉特福舉辦了為期三天的莎士比亞慶典,堪稱近代文化旅遊的經典案例。加裏克在慶典上演唱了一首自創的同名歌曲(The Mulberry Tree),用來讚美莎士比亞故居裏的那株桑樹。他在舞台中央引吭高歌:“看看這美麗的酒杯,它是用樹雕刻而成的,哦,我親愛的莎士比亞,這棵樹是您種下的;我把它當作紀念品親吻,向神龕鞠躬,從您手中得到的東西永遠是神聖的!”

(Behold this fair goblet, 'twas carved from the tree,

Which, O my sweet SHAKESPEARE, was planted by thee;

As a relick I kiss it, and bow at the shrine,

What comes from thy hand must be ever divine! )

接下來是一眾演員大合唱:“所有人都將屈服於桑樹,向您鞠躬,神聖的桑樹,種植您的人無與倫比,您也將像他一樣永生不朽!”

(And then the whole chorus joins in:

All shall yield to the Mulberry-tree, Bend to thee,

Blest Mulberry, Matchless was he Who planted thee,

And thou like him immortal be! )

在充滿民族主義和宗教色彩的詩意表演中,莎士比亞被捧上了文學聖壇,成為基督的世俗等價物,莎士比亞的桑樹成為十字架的現代等價物。從那以後,世界各地的遊客紛至遝來,斯特拉特福小鎮上的景點和紀念品幾乎都是以莎士比亞為主題的。莎士比亞的桑樹就像真十字架的木材一樣,似乎擁有無窮的繁殖能力,由它的木材雕刻而成的酒杯、鼻煙盒和各種小玩意兒數量之泛濫,需要一大片桑樹林才能生產這些物品。盡管如此,總是有一些莎粉願意為這些贗品支付不菲的價格,在他們的眼裏,即使是虛構的紀念品也有迷惑人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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