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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記-三牧佳聲遠揚(二)好山好水好女人

(2017-04-12 06:42:43) 下一個
老師們的八卦故事,最值得一提的是筠和楠的。
 
她們是我們學校的祖母級教師,一直工作到八十歲才退休。
 
筠是建陽人,抗戰期間來福州念師範專科時,正值青蔥歲月。筠穿著民國時代的女生校服,白色的短大衣,黑色的裙子,每日走在學校附近的大街上,路人的回頭率高達百分百。她俏麗的身影卓然不群的氣質是那時福州城裏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學校附近的某些居民特地在上學放學的時間把門打開,探頭探腦,專等筠從家門口經過,隻為欣賞一眼她的綽約的風姿。
 
筠的師生戀在當時也很轟動。據傳,她的老師是清末某著名思想家的幼子,極其賞識筠,筠對這位來自福州名門世家的子弟也非常傾慕。師生之間惺惺相惜,外麵流言四起,說他們在搞“師生戀”。傳言越來越離奇,還說什麽使君有婦,這段苦澀的師生戀終未修成正果,筠後來嫁與他人。我們這些後輩學生們無從判斷真假,隻能從這些古老的坊間閑談中猜測筠年輕時應該是貌美傾城的。
 
楠比筠小三歲,她的感情之路比筠順遂得多。她的先生才華橫溢,文革前是福建師範專科的校長,深受學生愛戴。夫妻倆都是教語文的,琴瑟和諧,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兩位美女老師在文革期間受到極大衝擊。我們隻知道筠文革後孑然一身,和妹妹一家住在一起。楠的遭遇也很慘,老公被揪出來批鬥,折磨致死,這給了親生女兒極大的刺激。文革後楠一家平反,本以為母女倆可以相依為命過完下半生,女兒卻抗拒不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在家裏上吊自殺,留下孤獨的母親和兩個未成年的孩子。
 
歲月的滄桑和磨難似乎沒有摧垮兩位資深美女教師的意誌。她們上課時總是帶著激情,孜孜不倦。魯迅說:從水管裏流出的是水,從血管裏流出的是血。筠和楠將生活強灌給她們的苦澀加以提煉升華,用更純淨的生命之泉和更新鮮的生命血液在灌溉著我們。
 
筠沒有教過我,楠是作為校園文社的指導出現在我的中學生涯裏。我們學校的三牧文社專門吸納有寫作天分的學生,我也被幸運入選了。楠給我們這幫文學發燒友講解中國古典文學和世界名著。她介紹托爾斯泰的《複活》時,聲情並茂,並現場表演瑪絲若娃被提堂公審前照鏡子的情形,和我們一起揣摩她的神情和心理活動。兩鬢銀發的她麵色紅潤,眉目傳情,是一個充滿魅力的老婦人。
 
楠還和我們這群文社成員一起逛於山,烏山,領略福州風土人情。她的身體極好,行路爬山從不喊累。有一次,楠打趣道:“父母給孩子取名字時一定要考慮清楚。我們班有一個叫黃旭的,福州方言中地瓜的發音和黃旭很相近,那同學無辜多了個外號‘地瓜’。”後來黃旭和我同班,交情很好,每當同學叫他的外號“地瓜”,我就想起楠的這番話,忍俊不禁。楠就是以這樣開朗詼諧的鮮活形象一直活在我心中。
 
幾年前我的中學母校舉辦語文教學研討會,八十六歲的筠和八十三歲的楠也去了。她們倆一直教學到八十歲才光榮退休。當天的研討會很長,兩位老教師坐足全場,神采奕奕,令在場所有人士無不肅然起敬。
 
外地人提到福州,想到的是它千年的文化古韻和好山好水。福州城裏的名女人,最為人知的是謝冰心和林徽因。其實,城裏還有很多象筠和楠一樣的有故事的好女人。
 
我是一個平凡的小女人,從福州城走出,漂洋過海,定居溫哥華後,幾乎嚐遍第一代移民的辛酸。三十歲改行從事金融工作的我,邊工作邊考牌,在專業職稱考試中獲得全國第一,拿了協會的獎狀和獎金。我三十四歲開始衝刺CFA(特許金融分析師)考試,每年通過一級。備考第三級時,我這個大齡孕婦堅持上班到最後一刻,產下兒子後連月子也沒好好坐,每天倚床讀書十幾個小時。出了月子後進考場,妹妹捧著吸奶器在場外等我。中場休息時匆忙擠奶給兒子吃,我又咬著牙折回考場,上下午考了六個小時的試,終於拿到了金融行業的最高職稱。
 
一開始,我將自己超強的毅力和學習能力歸功於四年紮實的本科教育。全家人都笑了。他們全知道,我的四年大學是“混”過來的。我不喜歡自己的專業,常常翹課在宿舍裏讀小說,偷偷寫些風花雪月的文章。期末大考前,我才急急忙忙借了同學的筆記潦草抄一遍,再背背書,有時糊裏糊塗得了高分,有時在及格邊緣徘徊。一開始還有獎學金可拿, 到後麵連獎學金也混不到了。父母說,如果不是得益於中學時代打下的堅實的人文和數學功底,我出國後早“廢”了。
 
我從心裏由衷地感謝我的中學母校。
 
闊別二十年後,我終於回到了修葺一新的三牧坊。福州城依舊是榕樹遍地,絲絲縷縷榕須垂地,綠萌掩映白牆黛瓦。三牧坊緊鄰熱鬧的東街口,古意盎然。三牧坊因明正德年間住在此地的何氏三兄弟均任一方牧守而得名,如今被別具匠心地打造成模範好人長廊,用居民身邊的好人好事引領風尚、傳播文明,培育崇德向善、健康向上的良好社會風氣。
 
我的中學母校隻餘初中部在原來的校區,高中部遷到了郊區。初中部的校區似乎比從前小了一些,天橋也被封了,無法從這一頭走到另一頭的教工宿舍區。校園裏的教學樓,體育館和圖書館都是我畢業後重建的,除了操場邊的百年榕樹還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本就記憶短路的我,再也無法拚湊一副完整的中學時代印象了。
 
但三牧坊散出的濃濃書香早已深深嵌進我的每一寸肌膚,無論走到哪裏,三牧學子永遠意氣風發,愛拚敢贏。
 
閩山蒼翠水縈回,美哉偉哉我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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