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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回國前的一個月,閨蜜敏特地預約了福州市最有名的導遊黃玉麟老師為我的三坊七巷之行作向導。黃導曾上過央視,是福州地區的活化石,以解說福州的"名片"三坊七巷和馬尾船政蜚聲海內外。
其實,我對三坊七巷並不陌生。我的外公外婆在三坊七巷的黃巷生活了四十多年。從我九歲開始,每年的大年初一,我們全家都要穿戴整齊去黃巷給二老拜年,在他們家吃完午飯後,再坐公車去南台的碧玉姨婆家拜年。
外公家在著名的小黃樓的斜對麵的一個大院裏,那裏破爛不堪,至少住了十幾戶人家。外公家在正大門的左邊,靠著街邊,一樓再加二樓閣子間不足二十平方米。他們家沒有廚房和廁所,一直用馬桶方便,外婆在靠近正大門的走道上搭了一個簡易的灶台,用的是可以折疊的飯桌,平時收著,吃飯時才把飯桌在走道裏撐起來。鄰居們進進出出,每個人都能看見我們吃飯。我們吃得香時,他們會笑著對外婆說:“伊姆,今天這道魚真好食(福州話,好吃的意思),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
外公過65歲生日時,我們全家和尚未成家的兩個舅舅在走道裏為他慶祝,外公就著好菜喝了幾口青紅酒,臉上笑開了花,頭光光的,大腹便便,愈發像廟裏的彌勒佛。媽媽和他開玩笑:“你這一輩子連燈泡都不會換,不識電,居然還開電廠,傳出去讓人笑話......"
十二歲的我聽到這話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解放前金峰鎮的電廠老板(林家電廠可能是金峰鎮唯一的一家電廠)這麽不濟。外公憨憨地笑著,自我打趣:“所以電廠倒了。我這輩子還是做醫生好了......"
他和外婆住在廂房的一樓,擺了一張小床在牆邊。靠街邊的那堵木牆被他們拆了半麵,安了一扇木門朝街開著。外人從這扇門邁進屋裏,可以看到側牆上的一塊白色的牌匾,寫著“林一諤醫館”五個字。牌匾下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這就是外公給人看病的地方。自78年底外公全家平反從沙縣回城後,因文革而中斷了將近十年的私人中醫診所又重新開張了。
第一次來媽媽在黃巷的娘家時,我才六七歲。那時爸爸經常去出差。他一走,媽媽便帶我回黃巷,住在外公外婆家。她說她喜歡舊家的味道。
她的舊家空無一人,外公外婆和兩個舅舅已經下放到沙縣下屬的杜坑村好幾年了。
媽媽的家殘破不堪,一樓不到十平方米,二樓是閣子間,十分狹窄,成人根本直不起身。我隻能順著樓梯爬進閣子間,坐在地板上,玩累了,再爬下來。閣子間有兩張很小的木床。母親出嫁前,一直和自己的兩個小弟弟睡在閣子間裏。
小屋的擁擠和殘破讓我驚心,我頭一次發現媽媽一家的生活條件那麽差。這哪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狗屋嘛。爸爸所在的重工業設計院的職工宿舍的條件比這裏好多了,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麽還這麽戀著舊家。
媽媽白天帶著我在三坊七巷周圍閑逛,去南後街的食雜店買七珍梅(一種蜜餞)給我吃,晚上領著我爬進閣子間,一起擠在她出嫁前睡過的小破床。閣子間四周的木牆上貼著發黃的報紙,起到了一點擋風的作用,卻不隔音。和我們僅一牆之隔的南華劇院經常在晚間放電影,有時還有閩劇班子在唱戲,我躺在床上,耳朵貼著牆,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影片中的每一句台詞和咿咿呀呀的戲劇唱腔。我本來就是小影迷,沒錢上電影院,聽聽片中人物對話和背景音樂也非常過癮。我在寂靜的深夜,默默地靠著木牆,一邊“聽”電影,一邊在腦子裏想象可能發生的情節,不知這是否在無意間豐富了我的想象力。從十二歲開始,我寫作時常常處於思如泉湧的狀態,隻恨自己的筆飛得不夠快,配合不到跳躍的文思。
漸漸地,我也喜歡上了小破屋。隻要爸爸一出差,我就嚷嚷著要去舊家睡覺“聽電影”。
外公一家回城後,媽媽說:我們和外公外婆永遠是一家人,上他們家就等於去自己家,可以無拘無束。而南台的姨婆算是親戚,在姨婆的家人麵前一定要畢恭畢敬規規矩矩的。
於是,我去外公外婆家時總是很輕鬆自在的,在屋子裏翻箱倒櫃找瓜子和水果吃。隻要管教甚嚴的媽媽沒瞅見,我會纏著外公去巷口的南後街為我買蜜汁橄欖和七珍梅。外公套一件白色的舊汗衫,穿著肥大的黑褲,將黑色的舊布鞋踩成拖鞋穿,慢吞吞的,從抽屜裏找出幾毛錢,牽著我的手去食雜店。春節的時候, 外公帶我去逛南後街的花燈店。巷子裏的孩子幾乎人人一盞蓮花燈或者小綿羊燈,喜氣洋洋的,過節的氣氛很濃。
興致來的時候,外公帶我走得更遠,我們路過林則徐祠堂,沈葆禎故居,還在謝冰心的舊家門口探頭探腦,這無疑是一種非常好的曆史啟蒙和文學啟蒙,我在讀中國近代曆史和文學作品時,那些名人不再是幹巴巴的隻停留在紙上的人物了,我總是想象著他們在三坊七巷的自家大院裏或玩笑嬉戲或臨窗苦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