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48年開始,就不斷有人勸說一諤離開福州,或者去台灣,或者去香港。大夥心裏都有數,國民黨大潰敗共產黨坐江山是遲早的事。
一諤心裏自有主意,他想先探探華玉的意思,於是對華玉說打算去台灣或者香港發展。華玉一聽離開福州,馬上反對。她對一諤說:“去台灣要幹體力活,兩位叔叔身體強壯,搬搬扛扛沒問題。你手無縛雞之力,隻懂得看病,到了台灣沒法生存。香港也好不到哪裏去,還是留在福州把,我信共產黨。”
華玉嘴裏的兩個叔叔,指的是一諤的兩個弟弟。他們經常跑台灣幫華玉的紡織廠推銷土布,在當地出了雇人,自己也要肩挑手扛送貨上門,非常辛苦。華玉的弟弟必成是優秀的中共地下黨員(當時還沒有對家人暴露身份),姐弟關係要好,在弟弟的熏陶下,華玉從心裏擁護共產黨的主張。
探明了華玉的態度,一諤心中大喜。他將母親,妻子,弟弟弟媳們召集在一起,同時搬出《聖經》和私底下收集的共產黨的宣傳單,將天主教義和黨的宣傳相比較,得出這樣的結論:共產黨是為窮人謀幸福的,我們蒙主照顧多年,應當聽從主的召喚,順應大勢,將所有的田產分給窮苦百姓,傳主之福音,一起留下來建設一個美好的社會。
華玉無條件地支持一諤,又馬上跑回娘家,將一諤的提議說了。弟弟必成激動萬分,自己將腦袋揣在褲腰帶上搞地下活動,不就是為了推翻腐朽的政府,為天下百姓創造一個幸福的明天嗎?沒想到姐姐姐夫的覺悟那麽高,共產黨還未坐定江山,他們已經帶頭分自家田地了。
姐弟倆一唱一和,很快說動了全家人。華玉的姐姐碧玉回到自己家,又在很短時間說服了夫君林守忠(來自長樂金峰的大地主大實業家)。於是三家大地主同時行動,於1948年將家族所有田地無償分給了附近的窮苦百姓。
1948年,在時勢的推動下,我們家族同時出了若幹個比爾蓋茨和美琳達。那年,我的外公林一諤31歲,外婆劉華玉33歲,他們於錦繡年華散盡千金為鄉民造福。盡管他們的下半生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迫害屈辱和貧窮,但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信仰,永遠懷著一顆赤誠的心生活著。
而上天賜予我們這些後人的,遠遠超過了想象:我們有至孝純良的家人,淳樸的家風,幸福美滿的家庭,還有無數個旁人沒有聽說的家族傳奇。我的先輩們代表了舊時代閩商的最高精神境界,他們的故事不應該被我們這些後人遺忘。我將自己知道的一鱗半爪寫了出來,算是對大氣磅礴的雙杭商業史的一個小小補充吧。
去年年末,帶著方炳桂的《福州老街》一書,我終於重返福州。
住在倉山的詹主任夫婦帶著我去了上下杭。上下杭幾乎所有的住戶被遷走了,福州市政府準備重新修繕雙杭,將它打造成繼“三坊七巷”後福州的又一個名片。
我們最先來到橫跨上下杭與蒼霞洲之間的星安橋,現在的星安橋橋長不到二十米,寬兩米左右。它的石拱橋造型令人想起江南水鄉的韻味。岸邊榕蔭蔽日,有的榕樹枝甚至橫向發展,最終交匯在河道中央的上空,成為一道天然的綠色拱門。從綠色“拱門”下撐出的小木舟在波瀾不驚的河麵上緩緩行駛,如果不是事先讀了一些雙杭曆史,我很難想象半個多世紀前這裏的河道每天要通過上千艘載貨商船。倒是福州市政府對古樹的保護措施令人讚歎。凡是一百年以上的老樹,樹身上掛了藍色的牌子,樹齡更長的,則掛了紅牌,提醒市民們要有環保意識。星安河的岸邊就有幾棵百年老榕樹,它們暴露在空氣中的氣根遒勁有力,有的已經和青石板建成的橋身連成一體,成一道自然奇觀。
張真君祖殿前的三通橋比星安橋長很多,更加寬闊,也是一座石拱橋。十幾年前修複三通橋時,該橋被移了位子,再加上城市改造後有一段河道鋪了涵洞管道,聖君殿前河水兩頭漲的景象已不再現,實為遺憾。張真君祖殿的外觀修繕得不錯,但香火不旺,我不信道教,也就沒有進殿瞅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