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的一諤被老婆當頭潑了冷水,心裏倒吸一口涼氣。
他是領教過華玉的幹練的。除了和一諤一起打理協豐徳,華玉還在南台附近開了蝦油廠。福州人愛吃蝦油,調侃福州口音是“一口蝦油味”。蝦油是重要的調味品,千家萬戶天天要用,還有全市數百家飲食店,每天的用量很大,所以福州有“欲要富,開醬園酒庫”的俗語。
閩江口小魚小蝦是蝦油的原料,尤以春節前後的產品最佳。每到那個時節,華玉幾乎天天泡在蝦油廠裏督工,監管產品質量。成筐成簍的小魚蝦被倒在缸口較寬肚大底小的陶瓷缸中,經日曬夜露兩天後,開始撒鹽攪動,早晚各一次。攪動並醃漬的過程需要一個月左右,接著便是蝦油的曝曬發酵過程。主要是靠陽光的曝曬,同時早晚攪動,使缸內成為黑褐色的醬液。當缸中液麵上層出現一層清油時,便開始熬煉蝦油了。蝦油的質量一般以色澤暗紅,透明,無雜質,香味濃,口味鮮美為上品。
華玉在蝦油廠忙得四腳朝天,回到家後,一諤笑她滿身滿頭的臭魚味,怎麽也洗不幹淨。不過他還是打心眼佩服太太的能幹的。華玉含著金匙出生,帶著很多嫁妝(包括金銀珠寶,現金,田地)等嫁到林家,本可以吃老本養尊處優一輩子的。她卻一點也不嬌氣,天天泡在商行和工廠打理生意,明顯地比一諤吃苦耐勞,一諤自歎不如,暗自有些慚愧。
華玉的蝦油鋪子的生意非常好,林家和劉家兩邊的親朋好友和業務關係戶不時來幫襯。為了擴大消費群體,店裏還允許客戶賒賬。時間長了,華玉注意到一個現象:林家的一些親朋好友來店裏買蝦油從來不付現款,他們報出一諤的名字後,就要求賒賬,而且久久不還錢,變成呆帳了。
華玉心裏老大不滿,在一諤麵前抱怨了幾次:“你們林家的親朋好友超不自覺,這生意怎麽做啊?你去說說他們。”
一諤臉皮薄,不好意思和親戚說重話,隻好一個勁對老婆賠不是:“伊姐,您大人有大量,他們的賬款我來付好了。”
華玉懶理他這一套,吩咐店裏的掌櫃:凡是林家的親朋好友來買蝦油,一律不準賒賬。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沒有信用的人就沒有資格要求賒賬。
林家的親戚碰了釘子,跑到一諤那裏投訴,抱怨華玉難相處。一諤一臉尷尬,拚命向親戚賠不是,說華玉的生意華玉做主,他插不上話。
一諤喜歡交朋友喜歡美食,是地地道道的饕客,福州城的酒樓幾乎吃遍了吃膩了。有一回閑極無聊,他和一幫朋友在酒樓裏向大廚討最便宜的“鳥養”(福州話,產自閩江口的一種蜆子)吃。一小盤“鳥養”,店家收了他們一塊銀元,形同敲詐。
華玉的口味比較清淡,不喜應酬,更願意吃住家飯菜。一諤在外麵海吃胡喝,她看不過眼,訓了幾句:“一塊銀元買‘鳥養’吃,你們癲了吧?還不如拿錢去做善事。”
一諤頂嘴:“善事要做,美食也要吃,隻要不去中平路喝花酒就行。”中平路是福州的“十裏洋場”,妓院很多,菜館也開得特別多,是公子王孫縱情嫖賭花天酒地的地方。一諤謹守祖訓,從不踏足風月場所。
兩夫妻有不同的經商做派,偶爾鬥鬥嘴,倒也不傷感情。但一諤深知太太敢作敢當一言九鼎的性格,如果哪天觸了她的底線傷了她的心,她一定說到做到,買了閨蜜們的股份做協豐徳大股東,將負心的男人踢出家門的。
既然老婆借著酒勁說狠話了,一諤也不敢怠慢,他假裝微醉,起身向華玉鞠躬作揖,學著閩劇裏的台詞:“還是夫人厲害。小生日後若有二心,全憑夫人發落,不敢有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