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是曾祖父的掌上明珠。林家幾代單傳,到了鳳鳴的父親這一代,才有了三個男丁(父親一諤和鳳鳴的兩位叔叔)。一諤和華玉成親九年後才有了家族中的獨女鳳鳴(鳳鳴出生時,兩位叔叔成親不久,還未有子嗣)。她的曾祖父非常興奮,將重男輕女的觀念全然拋在腦後,對鳳鳴寵愛有加。
鳳鳴五歲時,81歲的曾祖父帶著她去西湖公園散心。曾祖父雖然年事已高,氣色卻非常好,耳不聾眼不花,走起路來不疾不徐,還不帶喘氣的。祖孫倆回家時,曾祖父特地牽著鳳鳴的手繞著林家大宅走了一圈,笑著對她說:"鳳鳴啊,有曾祖父在,你什麽也不用怕,什麽也不用愁。曾祖父隻要房前房後稍微掃一掃,就足夠你吃幾輩子啦。"
鳳鳴聽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這是曾祖父愛她的一種方式,開心地笑了。
鳳鳴六歲時,曾祖父過世了。此時國民黨兵敗如山倒,一個新的社會即將來臨。
後來,鳳鳴有了兩個七零後的女兒-我和妹妹。媽媽鳳鳴第一次和我講生意經時, 我才六歲,還是那個"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年代,投機倒把的"二盤山"是以極其猥瑣的形象出現在幼兒雜誌裏的。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媽媽牽著我的手在路上閑逛,不知怎的就提起了解放前的商人合資開店的事。媽媽說:"兩個人一起開店,甲出七塊錢,乙出三塊錢,寫了契約,畫押簽字,利潤虧損都是七三開。一毛錢的貨,賣它一毛五,錢就這樣賺到了。當然,你進的貨價格要好,品質有保障,才有人願意出錢買你的東西。"
媽媽隻差告訴我:這就是股份製公司。股份有限公司的概念我上大學時才知道。
這個概念是她的曾祖父告訴她的。所以千萬不要小看五六歲的孩子,別以為他們什麽也不懂,別以為他們缺少記憶,大人的話他們記得可清楚了。五六歲時的母親是這樣,五六歲時的我也是如此。身患絕症的母親在病榻前同幼年的我講的家事,我記得牢牢的,所以也記住了我家高祖傳授給後代們的生意經和行善積德的祖訓。
每次媽媽提到我的高祖給她的"房前房後掃一掃能吃幾輩子"的承諾時,總是一臉的苦笑。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記著,在這世界上隻能靠自己,長輩們的承諾不可靠,男人們的甜言蜜語更不可信。我的曾祖父又能幹又有擔當又有錢,是男人中的極品,有誰會料到解放後我們家一敗塗地窮得幾乎揭不開鍋呢?他給我的"一生富貴"的承諾尚不能兌現,你今後遇到的男人很可能分分鍾鍾不如你的高祖,你怎可輕易相信他們的海誓山盟呢?女兒啊,自己有學曆有本事有好工作,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啊!"
我對母親說:"我記住啦!"
有了母親的提醒,感性的我在戀愛時往往保留幾分清醒。嘴巴甜的男人剛開口發誓,指望我會感動得撲在他懷裏哭時,我卻嘻嘻笑了,直截了當問一句:"你這是假的吧?"說這話時,我心裏在想:我的一言九鼎的高祖都兌現不了他對至親的承諾,我怎麽能相信你會為我摘星星摘月亮呢?
嘴甜的男人受不了了,一句"你這個女人太沒情調",馬上開溜放棄追求。所以交往過的幾個男友都是說話實實在在的才子型的。我也成了女漢子,學習做事比男人還拚。
幾年前,母親和我閑聊時暗示他們老兩口略有積蓄,死後全留給我們。我馬上對母親說:"等你給遺產,這輩子太沒出息了。你和爸爸把錢全花光,花不完的,找個慈善機構捐了。"反正,我不會指望祖上留什麽財產。
我從不給兒子們物質上的承諾。大兒喜歡學習,有一回天真地問我:他興趣廣泛,以後想去美國的大學讀好多課程,可他擔心自己的工資不夠付學費。我拍著胸脯對兒子說:"媽媽有錢,可以借給你,你不用擔心學費。"
我的高祖留下來的祖訓和生意經,我好好聽著。他生前是鎮上的首富,照他說的做,我至少可以發個小財安身立命吧。
他的無法兌現的"一生富貴"的承諾,且當作一個警示,激勵自己努力前行,做一個精神獨立敢作敢當的現代女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