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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記-我的二劉女神男神們(九)二劉尋根記

(2017-01-24 20:49:51) 下一個

近二十年來,山地丘陵眾多的福建省的交通狀況得到極大改善,高速公路遍布全省。從福州行駛到長樂二劉村隻需一個小時,十分便捷。
 

一路上,我還在默誦著從百度上搜來的二劉村的資料: 二劉村地處天險山下籌峰境,交通四通八達。全村總麵積5.72平方千米,共950戶,3100多人口,其中出外經商辦企業的有1500多人,旅居國外的800餘人。 二劉村古屬方安裏,九百多年前,劉氏從河南彭城入閩,遷鳳崗後移居於此。宋乾道間(1165-1200)著名理學家朱熹到晦翁岩講學,鄉人劉 砥、劉礪從學之,同登進士榜,蜚聲儒林,村因之得名。九百多年來,二劉子孫繁衍,瓜瓞綿延,播遷110多個鄉村,成為長樂乃至八閩劉氏重要發源地。
 
陪著我同去的詹主任夫婦有些擔憂地說:“劉炳進老人剛剛過世,我們在二劉村沒有其他熟人帶路,尋根恐怕有難度。”
我說別擔心,大學校友良錦的大哥施大哥是二劉隔壁的大宏村的,已經答應做我們的向導。
我們順著一條新建的水泥馬路進了二劉村,在村委會前與施大哥匯合。施大哥特地帶了他的好友劉大哥和鄰居施小弟一同前來。劉大哥是二劉本村人,五十歲左右,熟悉本村狀況,不二的向導人選。
劉大哥問我有什麽要求和願望。我說:“我想到處看看,去晦翁岩,還要尋祖墓。”
他帶著我順著小路往村裏走時,我注意到田地旁蓋了很多兩三層高的小洋樓,劉大哥說這些小樓大多是出外謀生發財的人寄錢回來蓋的,隻有老人和孩子住在裏麵。二劉村的田地很多,綿延將近兩公裏,但似乎看不到辛勤耕作的跡象,有的田甚至荒了。大概村裏的壯勞力都到外地做生意或者漂洋過海謀生去了。
我試探著問劉大哥:“你認識我的舅公劉必成嗎?”
劉大哥爽快地答:“認識,他是我的小學老師。”
“啊!”我驚呼一聲,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能和我說說舅公的故事嗎?越詳細越好!”
劉大哥說:“必成是文革期間從廈門被趕回二劉的。他回來的時候推著一輛破板車,拖著幾個孩子,怪可憐的。他是教書的文人,斯斯文文的,根本不會種地,拿著鋤頭跟著村裏人下地,鋤地的姿勢都不對。一開始,日子過得很苦,他最後也適應了,下田勞動有模有樣。後來,村裏把當年的戲院改成了二劉小學,必成做了小學老師。他文化水平高,書教得好,附近兩三個鄉找不到老師,那裏的孩子全到二劉來上課。必成一直在二劉教書到退休,前幾年去世了。”
 
說著說著,我們來到了村中央破舊的劇院。二劉小學早已遷走,劇院屋簷正下方的牆體上仍隱約可見“長樂縣二劉小學”七個大字。戲院內部已經年久失修,梁柱上的紅漆脫落了,一股舊木頭散發出來的黴味和古樸味撲鼻而來。房梁上懸著蜘蛛網,神龕前的香爐也舊了,估計很久沒人來這裏燒香拜菩薩了。我隻能從戲院寬敞的格局想象解放前唱戲時熱熱鬧鬧的情形,以及五六歲的小鳳鳴(我的母親)在一樓中央的空地上伸出蘭花指,扭動腰身,美目顧盼,用流利的福州話嗯嗯啊啊地模仿著戲裏的唱段: 哪知你頓起不情心,別贅高門,棄舊迎新, 拋著奴與母親,孤苦伶仃,淒涼相對,誰來憐憫......
 
戲院旁邊還有一間破舊的小木屋,已經年久失修。木屋外的水槽由青石建成,長滿了青苔,早已經廢棄了。劉大哥說小木屋原先是二劉小學的食堂,孩子們在戲院裏擺十幾張破桌破椅子上課,中午靠食堂裏做出的簡易飯菜充饑。和同時期在福州城裏就讀師範第一附屬小學的我相比,二劉村的六零後七零後的讀書環境實在太簡陋了。
 
我的眼睛有些發潮,想起幾年前母親在溫哥華海邊的度假屋告訴我的劉氏族人的一些近況:五十年代土改後,在福州定居的很多劉家的親戚被趕回二劉,做起了農民。母親這一輩的,隻有她的大表哥旗考上了重點大學,最後當了大學校長,其餘的學曆都不高,有的初中畢業就出來謀生了。奇的是,到了我們這一輩(六零七零後),外婆家的這一支有將近四十個人考上了大學,後來出國留學移民的將近三十個人。一個家族的成材率如此之高,在當時高考升學率不到10%的福建省是相當罕見的。媽媽還說,我們姐妹倆在同輩中是成績最好學曆最高的,但並不代表我們是最成功的。我的家族兄弟姐妹們基本是從條件艱苦的農村考上大學,靠自身的奮鬥留在了城裏,後來又出國留學或者移民。如果把我們姐妹丟在同樣的環境,不知會不會一樣的出色。
 
到了二劉村,不禁佩服起我的家族兄弟姐妹們勤奮刻苦,砥礪精進的品格。我們這一輩總算保住了“書香世代”的招牌。
 

離開舊戲院,前往村裏的劉氏大宗祠時,劉大哥特地帶我繞道必成舅公家。他說舅公的大兒子至今仍住在裏麵。我的大舅也很有才華,改革開放後去金峰鎮辦了經編廠,退休前將廠子賣掉了,又回到二劉定居。

 
舅公的家是一座兩層高的小洋樓,估計是把原址上的老宅扒掉重建的。我們經過的時候,屋門鎖著,屋裏似乎沒人。離舅公家不遠的大宗祠前的空地上有一片台階,台階兩側各建一口水井。劉大哥說:“文革時你舅公就是在這裏被批鬥的。他成分不好,一有風吹草動,就被揪出來。他跪在石階上,造反派大喊‘打到地主劉必成’。”
 
我心裏咯噔一下:劉家在48年不是把所有的地都分給貧苦百姓了嗎?為什麽到頭來還安了個“地主”頭銜?我一直以為舅公的罪名僅僅是“反動學術權威”和“國民黨特務”呢。
 
舅公的遭遇讓我黯然神傷,我強忍著心頭的悲憤問劉大哥:“媽媽說村裏還有兩個池塘,能告訴我在哪裏嗎?”
劉大哥帶著我在祠堂附近繞了一圈,終於見到了怡神園裏的一方碧綠的大池塘和另一個被幾棟古樸的老式瓦房包圍在中間的小池塘。池塘裏的水呈碧玉色,似鑲嵌在人間的兩塊美麗的翡翠。陸遊的“傷心橋下春波綠”,說的就是如斯翠綠通透的池水吧?難怪小時候的鳳鳴和旗表哥喜歡繞著方塘跑呢。
從方塘附近又繞回必成舅公的故居。屋門忽然開了,有人從屋內的樓梯走下來。劉大哥特地停下來與來人打招呼。
我看到了一張和外婆十分相像的臉龐。朝我們迎麵走來的老人六十多歲,那眉眼,那嘴角的線條,幾乎和我的外婆姨婆一模一樣。我猜到了來者是必成舅公的大兒,但又不方便相認(幾十年不來往,突然冒出一個海外來客,口口聲聲是他的外甥女,他做好思想準備了嗎?他聽說過我嗎?)。我衝他揮手,傻傻地笑著,心裏偷偷喊:“舅舅,多看看我吧。我是華玉的外孫女,我來二劉了!”
舅舅似乎也有心靈感應,他愣愣地盯著我們一行,有些結巴地用長樂方言問:“你們是,你們是......"
劉大哥趕忙說:“路過的朋友,來二劉逛逛。”
舅舅有些不信,依舊狐疑盯著我們看,欲言又止。我千言萬語說不出,仍舊傻傻笑著,衝他拚命擺手。
我們走遠後,劉大哥對我說:“你舅舅好像猜出來什麽,一直盯著我們看。現在總算明白什麽是親人間的心靈感應了。”
許多年來,我曾經無數次在心裏勾勒親人的模樣,幻想見麵時的情景。我也曾搜腸刮肚,把熟讀的古詩一遍遍過濾,相逢時,我們會不會“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呢?抑或“今宵剩把銀釭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呢?
原來世界上最回腸蕩氣的相逢,不是哪句古詩詞能絲絲入扣形容的。現實很可能是這樣的:小輩發自內心的傻笑,無奈地擺手和暗示,老輩拙於言辭隻能用目光遠送。我們沒有過多的修飾和橋段,卻把人世間最真摯的親情,用最質樸的方式表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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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_3竹 回複 悄悄話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南小鹿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ua_3竹' 的評論 : 因為我是瞞著父母回國去調查家史的,認了舅舅,不就間接傳到父母那兒了嗎?他們會是多麽傷心痛苦啊,他們刻意隱瞞了這麽多年,不就是不想讓子女知道的太多嗎?
hua_3竹 回複 悄悄話 我不明白啊。那麽難得才到了二劉村, 而且竟然還看見了親人, 為什麽不相認? 為什麽竟然忍得到不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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